骗子世家(89)

  “说的是,说的是。”潘得龙见甄永信如是说,嘴上也跟着讨好称是,心里却盘算着,该不该现在就巴结甄永信,求他从中通融?想想二人交情还不够深,便打消了念头,又和甄永信说了些闲话。甄永信当然看出潘得龙的心思,也觉得火候未到,并不急着下饵。看看天色不早,喊来跑堂的,就要结帐。潘得龙哪里肯让甄永信破费,抢到前面,拦住甄永信,把帐结了。

 

 

正文 第28章(2)

  甄永信二人回到旅店,那宗和已在大堂里等他们。没事的时候,那宗和每天必来看望甄永信二人,多数是在晚上,来时从不空手,或多或少,总要带些东西,甄永信慢慢喜欢上了这个青年人,不时提醒琪友学着点儿。

  见那宗和手里拎着四样北京小吃,甄永信心里高兴,嘴上却嗔怪他,“你看你,说你多少回了,就是不改,天天这么破费,哪能攒下钱来,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哪。下次改了,要不,老叔真的生气了。”

  那宗和咧嘴笑了笑,“您老说些什么呀,买点吃的,就算破费啦?要这么说,您老这阵子帮我那些,又算什么呢?”说完,跟在甄永信身后,到房间里去。甄永信转身对琪友说,“你去买一坛二锅头,老长时间没喝酒了,今晚咱爷儿几个喝点儿。”

  琪友刚要去,甄永信又嘱咐一句,“噢,对啦,你到对面王老六羊汤馆去要个爆炒羊肚儿,再要个红焖羊排。你还别说,他们家这两道菜,还真有点嚼头儿。”说着,和那宗和一块回到房间。

  那宗和把四样小吃摆在桌上,让甄永信抓着吃。甄永信抓起一块油炸芝麻酥,放在嘴里,拿牙一碰,哗地散开,满口脆香,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见那宗和坐在一边不动手,便招呼他,“来,来,你也尝尝。”

  “您老爱吃,就多吃些,我有们这里人,常吃这些东西。”

  一块芝麻酥咽下,甄永信问那宗和,“宗和啊,你那些朋友里,有没有上些年岁的,做事老成,又有些气质的人?”

  “什么气质?”那宗和问。

  “就是一看上去,像有些身份,有些书底儿,曾经有些权势,又有钱,这样的人。”

  那宗和翻了一会眼珠子,说,“我身边没有,我身边都是一些氓流出身的愣头青。您老刚才说的,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是做什么的?”甄永信问。

  “做牙活儿的。”

  “怎么做?”甄永信问。

  “我有一些朋友,在大户人家当差,他们隔三差五的从主人家里捣腾一些东西出来,多半是古董一类的东西,他们不敢出手,一般就让我到琉璃厂却出货。琉璃厂那里乱得厉害,几乎全是局儿,云里雾里的,叫人看不清,往往一件真东西,到他们嘴里,就成了假的,不通门路的,到了那里,肯定认栽。要想出个好价钱,非得有在行的人帮你不行。去的次数多了,我摸到一点门路,结识了一个叫何希珪的老手。背地里我们管他叫四眼驴,人面上叫他何三爷,这人年岁和您老相仿,五十上下,早先大清国时,曾在庸王府做事,很受王爷重用,大清国垮了,王爷也死了,他失了依靠,就到琉璃厂帮人说生意。庸王爷活着时,好古玩,他也跟着学了不少真本事。这人看上去木讷,其实很精明。琉璃厂一些牙客,爱耍小聪明,见利忘义,结果一两次生意说下来,事情就败露了,砸了自己的牌子。四眼驴不这样,他做活儿时貌似公正,手托两家,其实是有分寸的,什么样的人是生客,什么样的人手上货多,他只要谈上几句,就能摸清,遇上生客,估摸你只能来这一遭,他就下狠手,宰你一刀;如果看你是常客,会常雇他,他就能帮你公平交易,或者帮你多赚两个子儿。”

  甄永信听了,觉得此人正合他的心意,问道,“你和他交情深吗?靠不靠得住?”

  “还不错,每回货出得可心,我都请他吃饭,他也请我到他家里吃过饭。”

  甄永信思量一会儿,说,“老叔手上有笔生意,需要这么个人来成局。”

  “什么生意?”那宗和问。

  正巧这时,琪友把酒菜带回。甄永信收住口,说,“来,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合计。”

  三人把菜摆上,拿茶杯盛酒,吃喝起来,直把一坛二锅头喝下,才算见好。而后就关起门来,合计着做局的事。

  按照事先的商量,第二天中午,甄永信做东,在东来顺设宴,招待何希珪。甄永信半上午,就带着琪友到了东来顺,点了几个东来顺当家的菜,坐下来品茶等客。甄永信一边品茶,一边心里犯嘀咕,不知那宗和能否说动何希珪,一旦不成,自己多少天功夫铺垫出来的局,可就全败了。毕竟这种局,光靠那宗和这种愣头青,是不易做得的。

  大约辰时刚过,琪友看见那宗和带着一个人进来,低声告诉甄永信说,“他们来了。”

  甄永信抬眼看时,那宗和已和那人走近桌前。甄永信一眼望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自在心里说了句,“就是他了。”

  此人中上身材,腰板挺直,三角眼,尖下颏,脸颊消瘦,两片厚重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上是大圈套小圈的螺纹,打眼看去,这人的脑袋,活像刀螂。但他的衣着却讲究,一袭深灰色缎子马褂,凸显出不合世俗的风范,和人见面时,拿眼逼视着对方,目光中充斥着怀疑和小视。甄永信推测,他准是有自恋癖,而这,正是甄永信所看重的,因为这张脸,足以打消对方的疑虑。

  甄永信起身拱手笑道,“久仰,久仰。”一边给何希珪让座。何希珪也不客气,端起马褂的下摆,在甄永信对面坐下。甄永信一边让琪友去找跑堂的上菜,一边没话找话,与何希珪唠扯。不料那何希珪言语极少,不苟言笑。桌面上不免有此尴尬。好在酒菜丰盛,弥补了酒桌上气氛的不足,劝酒劝菜,就成了饭桌上主要的话头。看看多说无益,酒过三巡,甄永信转到正事,把做局的思路说了出来。何希珪很少插话,只是听讲,直等甄永信把思路讲完,停了一会儿,何希珪冷丁问了一句,“彩头怎么分?”

  甄永信愣了一下,没料到何希珪会这样直来直去,转念一想,此人天天混迹于局中,分成提份儿是他每天脱不开的话题,便会意地笑了笑说,“按以往的做法,二一填作五,各得一半,何先生意下如何?”

  “你是说,”何希珪指着身边的那宗和说,“我和那老弟,得到彩头的一半?”

  “正是。”甄永信说。

  何希珪转动几下眼珠子,说,“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要我出局的话,叫那老弟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告辞了。”说完,站起来,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怕甄永信有想法,那宗和见何希珪出了大门,端起酒杯劝甄永信说,“他就这么个人,每回都这样,您老也别在意。”甄永信端起酒杯,和那宗和碰了一下,说,“不在意,不在意,挺合适的。”

  三人又喝了一会儿,直到日已偏西,才散了席,各自乘车回去。甄永信今天喝得稍微有些深,觉得头有点沉,回到旅店,就睡下了。晚饭也没吃,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一觉醒来,洗漱完毕,和琪友吃了些早点,到街上看了会溜鸟人逗鸟,见日已高起,雇了辆车,往玉茗春那边去了。来到楼上,见潘得龙早就到了,正坐在临街的一张桌上喝茶。看见甄永信进来,潘得龙像跑堂的似的,殷勤地迎上前来,领到自己的桌边坐下,给甄永信二人倒上茶。

  “甄兄昨天一天没来,可把小弟急坏了,心里担心甄兄不知出了什么事呢。”

  “昨天一早,盖总长派人接我到他府上,和我商讨起草他任期的工作纲领。”甄永信煞有介事地解释,“忙活了一天,很晚才回来。”

  潘得龙两眼一亮,趁机说,“往后甄兄要是忙不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刀笔事务,尽可交给小弟来做,反正小弟现在闲着无事,一些刀笔之事,谅也能做得。”

  “岂有此理,哪敢劳动大驾。”甄永信摇着头说,“连我也不去做那些琐屑事务呢,他们部里秘书众多,雇员成堆,刀笔之事,还要我来做?我只是帮他策划一下,理顺思路而已。”

  “那是,那是,”潘得龙巴结道,“像甄兄这样才比管乐的精英,哪里会去做那些曹吏之事?”

  “那倒不是,”甄永信说,“问题是,现今政府机构臃肿,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都花钱打通关节,把孩子送进衙门里吃官饷。僧多事少,哪里还用得着我?”

  二人又聊了一会,潘得龙沉吟片刻,鼓了鼓劲儿,试探着问,“甄兄现在手眼通天,你看小弟这补缺之事……”

  甄永信闻言,故作怔怔,收起笑脸,面现难色。停了停,才说,“得龙兄的事,小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官员处置,是人事部的事,这交通部和人事部,隔部如隔行,隔行如隔山,盖总长他恐怕也爱莫能助呀。”

  潘得龙急着开口说,“甄兄所言极是,只是甄兄有所不知,官场上历来是人脉相通,官官相助。连平头百姓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两座山不能相遇到一起,两个人却难保一辈子不相遇到一处的,谁能猜出天上和哪块云彩有雨?正因为这样,官员们素常,都以相互通融为己任,把广积人脉,作资本积累,一旦受人之托,帮人把事做成,从中收得好处,这就算是投资了。来京运动的补员,未必全都***钻那个人事部的门路,只要朝中有人,能通上话就行。”

  甄永信想了一会,说,“盖总长刚刚履新,我想即便他有心去做,也未必有这个空闲。我去他府上几次,见他着实忙碌得不可开交。”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刚才得龙兄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据我在盖府里观察,盖总长家里一般应酬之事,都托付他的大公子办理,我要是去找到盖大公子,商量得龙兄的事,没准儿会有些门路。”

  “对呀!”潘得龙乐得直拍大腿,“小弟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知我者,甄兄也。”话一出口,马上觉得有些走板,赶紧觍脸笑道,“甄兄尽管替兄弟张罗,事成之后,交情归交情,谢仪断不可少的。”

  “得龙兄说哪里去了?”甄永信面露不悦,“把甄某看成什么人了。”

  “甄兄不要生气,只因小弟候补这些年,憋屈得太厉害,心想只要能补上缺,让小弟干什么都行。甄兄放心,要是这回事情办成了,得缺之后,小弟官署的印篆,就攥在甄兄的手里,一切运动费用,都在小弟身上,甄兄只说句话就行。”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