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23)

 

 

正文 第08章(2)

  到了腊月二十七,玻璃花儿眼就开始忙年了。出嫁后第一次能过一个像样的年,这是她多年以前就梦想的。直到婚后多年才得以实现,虽说忙累,心里却快活,样样活儿都干得精神抖擞,走油丸,散的糕,蒸饽饽,备制各种菜肴,洗涮祭器,都不让丈夫上手。甄永信得意非凡,颇有成就感,看看甄家在他手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兴旺,心情格外爽快,买来红纸,裁出纸批,研墨作对,也是文采飞扬。两个儿子把成盘的竹鞭拆散,不等过年,拿着香火,提前在院子里燃放。

  二十九上午,甄永信领着儿子把门封好,就把宗谱挂起,摆上供品,只等除夕到坟上把祖宗请回家里过年。除夕夜,城里四处鞭炮声炸成一片,硝烟笼罩整个城市上空,新的一年随着就来了。初一,一大早,早起的儿子给爹妈拜了年,讨了压岁钱,就闹着爹妈领他们去给姥爷姥娘拜年。两个老人脸上都笑得好看,言语也甜得蜜心,仿佛从前那些难听的话,都不是从这张嘴里骂出的。

  下午,从老丈人家吃过酒回来,睡了一觉,醒后看儿子们在院子里放鞭,玻璃花儿眼一边嗑瓜子,一边翻看着小画书,是画着哪咤闹海的故事。见丈夫醒来,就下炕给丈夫沏了一壶茶,这是她最近才养成的习惯。丈夫喝口茶,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过了年,我打算把咱家先前的那些地再买回来。”

  “买地干啥?”妻子不解地问,“不缺吃不少喝,日常里又有进项,不挺好吗?”

  “话不能这么说,”丈夫慢条斯理地说,“你想啊,银子存放在家里,不会生崽儿,只能减少,不能增加,可是买了地放在那里,就不一样了,一来,它会像银子一样保值,跟放银子一样;二来呢,每年还能收些地租,这不就等于死银子变成了活银子,银子也能生崽儿了?”

  妻子翻了几下玻璃花儿眼,掉觉得在理儿,却不愿顺口答应,又说,“从前那些地,都是让银子给逼得贱卖了,现在再去买,人家能贱卖给你吗?”

  “不要紧,贵点无所谓,只要公平价就行,不管怎么说,地买不回来,咱甄家就只能算是还在下坡道上,还是比不上祖宗,我就是要让甄家重新回到上坡道儿上,才不愧对祖宗。不光要把咱过去卖的地买回来,我还要多买!”

  “那你就去办呗。不过你可得把世义世德管教好了,不能让他们再走他爷爷的老道儿。”

  甄永信向外望望正在放鞭的两个儿子,点点头。从这时起,他才意识到,多年的艰难奔波,他差不多快把两个儿子放弃了。孩子们是在苦难里自个儿长大的,心里就多少有些愧疚,打算过了年,多在孩子们身上用些心思。

  初二上午,西街永昶布行的崔掌柜拜年来了,还带来了两坛好酒,两包点心,两匹缎子,说是给孩子们做衣服的。头一次上门拜年,还带来这么贵重的礼物,玻璃花儿眼就觉得诚惶诚恐,不知说什么才说。崔掌柜和甄家虽住在同一座小城,平时却从未有过交往,只是相互认识而已。甄永信一见客人进屋,心里就大概有了谱,嘴里却并不说破,只是不住地让茶让烟,扯些居家过日子的闲事。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闲事差不多扯完了,崔掌柜才磕了烟灰,转到正题,开口说,“甄先生,知道你是大忙人,不得空闲,可是我琢磨来琢磨去,这满金宁城,除了托你,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可托。”

  “噢?”甄永信正经起来,显得极为上心,“崔掌柜有事直说无妨,只要兄弟能帮衬上的,绝不推辞。”

  “咳,”崔柜又装一袋烟,“甄先生不知,我有一个心事呀。”

  “噢?崔掌柜会有什么心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我那儿子,今年眼瞅快三十了,至今没有个眉目,我和老伴眼瞅老了,还见不着个孙子,一辈子挣死扒命攒下这个家业,不就完了吗?”

  “这我倒没听说过,”甄永信寻思了一会儿,问,“那令郎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有病呗。”

  “什么病?厉害吗?”

  “咳,什么病,”崔掌柜显得有些为难,能看出来,他不想直说儿子的病,“吃喝拉撒睡,样样都不差,站柜台打算盘,也不比别人差,就是模样,叫人不待见。”

  “长相丑些?”甄永信问,

  “那倒不是,长相也还说得过去,就是矮些,侏儒。”崔掌柜使着劲儿,说完最后一句,闭上眼睛,开始抽烟。

  “噢,”甄永信心里有了底,问,“那府上都有哪些条件?”

  “唉,条件?哪敢提,只求一个好身体,就烧高香了,不管怎么,得生出个像样的孩子呀,其他的谁还敢提?”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给崔掌柜留心,将来能不能成,还得看令郎的造化,现在不敢打保票。”

  “咳,甄先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天找你,就是因为托你靠谱,你这要是打退堂鼓,那俺崔家可真要绝后喽,现在你说这话,就是往外赶人啦,要不,我先把头给甄先生磕了?”说着要下地磕头,甄永信一把拉住,连声劝阻,“别、别、别,崔掌柜,你千万别这样,你放心,我保证当事儿来办,中不?”看崔掌柜重新坐下,又说,“这样吧,崔掌柜,等过了年,我到府上一趟,亲眼看看令郎,也好心中有数,你看成不?”

  “敢情,就怕甄先生不去呢。”崔掌柜有些不放心,又撂了一句,“甄先生,我虽不是贵族豪门,但事成之后,也绝不会小家子气。”

  “哪里,哪里,崔掌柜见外了不是。”二人又客套一番,崔掌柜起身离去。

  “这可是个大活儿!”崔掌柜前脚刚走,玻璃花儿眼高兴地喊起来。

  “作孽呀!”甄永信叹了口气。妻子不懂这话,想问明白,丈夫没搭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瞧着吧。”一家人就开始吃晌饭了。

  小城人过了十五,就算出了年,正月十六上午,各家商号放了开门鞭,又重新开业了。城里人开始过平常日子。上午,甄永信出门往西,穿过十字街,在西门口道北,找到崔家的永昶布行。门外刚放过鞭,纸屑里还有火星,在冒烟。头一天开门,店里人不多,柜上只一个年轻伙计,站在柜台后,低着头在拨算盘。见甄永信进来,就抬起头,冲他微笑一下,问,“先生想要点什么?”

  甄永信看时,见小伙了方头大脸,面色红润,中等身材,魁梧壮实,只是下巴略短。见他问话,甄永信说,“不要什么,我来找崔掌柜有事相商。他在吗?”

  “在,在后屋呢。”小伙子指了指柜台拐角处的门洞。甄永信顺着门洞出去,到了崔家的后院。崔掌柜张罗着把他让进堂屋,看茶递烟,说些恭维的话。

  “我这两天清闲,出来走走,想看你公子一眼,也好心里有谱。”

  “那是、那是,”崔掌柜紧着奉承,“他就在柜上,先生刚才进门,没看见吗?”

  “没有啊,”甄永信摇头,“我刚才进门时,柜上只有一个伙计。”

  “咳,那就是。”崔掌柜说,“这不刚过完年,生意清淡,伙计们还没回来,我就让他一个人顶在那儿,忙时,我就上去顶一顶。”

  甄永信纳了闷,“崔掌柜不是说令公子有病吗?我怎么刚才看他和我差不多高。”崔掌柜得意地笑了笑,“甄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让他带着小橙子去的,往来取货方便。”

  “是吗?我去看看。”甄永信来了兴趣,崔掌柜也跟了出去,来到店里,崔掌柜冲儿子喊,“过来,赶快拜见甄先生。”

  柜台站着的小伙子应了一声,倏地像掉进一个深坑里,只有脑袋露在柜台上,迅速地出了柜台,拱手向客人作揖,甄永信这才看见,小伙子的,着实比常人矮了一截儿。“忙吧,忙吧。”甄永信和年轻人寒暄了一声,劝小伙子回到柜台里,小伙子听话地迈着碎步,回到柜台后,走到刚才立身的地方,兀然高大起来,又像一个正常的人了。

  中午,崔掌柜留饭,甄永信稍作推辞,就留下来,一杯酒喝下,甄永信开了口,“崔掌柜,兄弟有个想法,说出来,你要是做了,公子的婚事兴许好办些。”

  “甄先生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照办。”

  “这事不难,崔掌柜一定办得到,我劝你在柜台后面,照着公子站的小板凳的高度,架上一层台阶,这样,公子就能在柜台后面往来自如了。”

  崔掌柜眨巴了下眼睛,说,“这样好是好,只是方便了他,其他伙计可就不方便了。”

  “嗯,”甄永信说,“我也不是要你做成死的,你可以做成活的,用的时候安上,不用的时候撤掉,你看怎么样?”

  为了儿子,刀山火海都无所谓了,这点事儿算什么,便应承下来。吃过饭,临走前,甄永信叮嘱崔掌柜,赶快把台阶做好,保不准哪天就能用上。

 

 

正文 第08章(3)

  出了正月,甄永信渐渐忙碌起来,找到家里的,外面预约的,天天不得空闲。二月初四,甄永信坐火车到普兰店去。普兰店有一个白姓大户人家,托人求他去给看看房宅。因为这家主人年前死了老婆,而和他相邻的哥嫂,在过去不到八年时间里,相继去世,就疑心是自己的房身出了问题。这家人住在普兰店南山前坡的一片空地上,孤零零地两套紧挨着的院落。甄永信先到山上望了会儿下坡处的地势,又往南走,来到一条小河边儿,往上看了一会儿,最后来到这户人家的门前,掏出罗盘,把脚下摊平,铺上一副黑白相间的八卦图,把罗盘放到上面,调好水平标尺,校正了乾坤兑离对准的方位,站在图边儿,一边看图,一边顺着图示的方向往远处看。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妨害这户人家罪魁。

  “那块坟地。”他指了指房后的几座坟丘,甄永信说,“人瞅鬼,两相安,鬼瞅人,不得安。”

  “有什么解法吗?”户主白老二神色紧张地问。

  甄永信没直说,而是围着院落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左看右顾,末了,才说,“解法倒有,只是得下些工夫,修两面挡煞,后门一面,前门一面,逼住邪气。”说完,和户主人一起进了院里,来到里间的炕上,要来纸墨,在炕棹上画出了挡煞的建筑施工示意图。并指出挡煞的具体修建位置。白老二拿起施工示意图,看了看,觉得复杂而神秘,注解艰涩难懂,心里不托底,就问,“要是我不要这房子了,想重新盖一处房宅,先生看,这附近,哪处房身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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