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32)

  贾南镇听了,两眼发懵,“咋不怕呢?”

  甄永信笑了笑,说,“那就不成了。”接着叹了一声,“唉,可惜哥不在你这个岁数上,要在你这个年岁,哥就亲自去做,几百两银子,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样,咱们兄弟又可多玩儿几个地方了。”

  贾南镇听得心里发痒,紧着盘问原委,甄永信就把想法说了出来。贾南镇听罢,心里还是有些发毛,问,“一旦捕快们打我,咋整?”

  甄永信笑了,“这就看你的了,只要你坚持说是御使王大人的小儿子,不改口,谁还敢打御使大人的儿子不成?”

  这样一说,贾南镇就动心了。预防万一,夜里甄永信又把一些要注意的事儿,给贾南镇交待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兄弟二人匆匆上街,吃了早点,来到济南督统府门前的一家茶楼坐下,要了壶茶,边品茶,边看街上光景。约摸巳时,钦差大人的仪仗到来,督统大人亲率一干人马,恭候在大门外。见了钦差,屁颠屁颠地上前奉迎,把钦差大人请进衙门。甄永信又给贾南镇鼓了鼓气,贾南镇就神色紧张地起身离去。“喂,放开点,别像去受刑的样儿。”甄永信在身后鼓励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衙门口钦差的仪仗队忙碌起来,看样子钦差大人就要起驾了。贾南镇混在围观的人群里,渐渐向钦差的坐驾靠了过去。片刻之后,钦差大人在督统的陪伴下,走出衙门,刚要迈下台阶,忽听围观人群里有人哭喊一声,“爹!”一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冲了过来,一群衙役,被这一声哭叫弄得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年轻人,跑到钦差跟前跪下,鸡叨米一样磕头。只一会工夫,额头便皮下淤血,肿起一个大包。钦差大人也被弄得手足无措,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绕着年轻人转了一圈,直当确认出这年轻人并不是自己的音信全无的小儿子,才怒从心起,呵斥一声,“哪里来的刁民,敢冒充我儿?想必是奸滑贼人,来人!”喊了一声,身边就站了两个虎狼衙役,“给他带上械具,关进大牢,用刑审问。”

  年轻人听罢,浑身觳觫,一迭声“亲爹,亲爹”地叫着,发誓自己再也不敢了,保证今后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两个衙役颇为难,不敢下手,钦差就动了肝火,怒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弄走!”

  衙役无奈,只得把枷锁戴上,拖着年轻人离去。年轻人一边抗拒,一边回头喊爹,发誓要洗面革新。年轻人的哭闹,搅了督统大人送客的喜庆。钦差大人黑着脸上了车,督统大人脸上强挤出笑,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钦差大人。宾主扫兴告了别。

  督统回府,颇觉为难。一群幕僚围在一边儿,一时也都没了主张,停了片刻,督统大人环视了身边的幕僚,问,“诸位看,那年轻人可是钦差的亲儿子?”

  幕僚们晃了晃头,不置可否。又过了一会儿,督统又问,“如不是大人的亲儿子,常人谁敢在这节骨眼儿上,跑到督统府前诈认父亲?”

  督统说完,幕僚王顺风插话,“正是,我看钦差大人见到那青年时,面色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厉声否认。会不会是钦差大人碍着我等的面儿,磨不开情面,才毅然拒认儿子?我听说当年钦差大人驱逐儿子时,曾发下誓言,说不到黄泉不相见,可虎毒不食子,父子亲情,如何轻易割断?想必钦差大人现在也有所悔悟,只是当年把话说得太绝,如今才不肯认子。”

  “我也这么想。”督统大人捋了捋胡须,问,“依诸位看,本督统该如何做才好?”

  王幕僚趁机献计,“如果大人能去婉劝钦差大人原谅儿子,使他父子重温亲情,仿郑伯黄泉见武姜故事,则在钦差大人面前,卖了个大人情,又可扔掉眼下这只烫手的山芋。”

  督统听了,以为妙计,连声说,“好,好,只是我得和这年轻人谈谈,把当初的事情原委探听仔细,才好酌情办理。”说着,命人传令,把那年轻人带进府里。

  年轻人被带来时,脸上泪痕未干。督统大人着人卸下枷锁,命年轻人站在堂前,沉着脸对年轻人说,“刚才你挡驾认亲,说是钦差大人的儿子,遭钦差大人严辞拒绝。钦差大人临行前再三嘱咐,要严刑办你。我念你年幼无知,危险尚轻,不忍加刑于你,今天放你出去,不可执迷不悟。一旦再撞我手上,定不饶你!”

  贾南镇听过,知道督统大人是在拿话试他,便就势跪下,口喊冤枉,“大人,小的并无虚言。小人确是钦差的幼子,只因家父督管甚严,平日里不好好读书,受不了家规的拘束,时常偶有冒犯。六年前家父一怒之下,将小人逐出家门,发誓说不到黄泉不相见。这几年,小人沦落天涯,从陕甘转巴蜀,又从巴蜀流落湖广,再到两江,遍历人间辛苦。曾几番动了回家的念头,只是虑及家父性情严峻,怕又遭拒,才忍辛茹苦,发奋用功,指望将来有所成就,再回家求情,或可见谅。无奈现今科举已废,家父早年为小人设定的前程已不可能,如今小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不期在治下邂逅家父,本想挡驾告饶,能得家父垂怜,不想多年不见,家父一如当年那般冷峻。”说着,泪如雨下。一圈人跟着心中戚戚焉。

  督统问了些钦差的家世,年轻人都能如实回话,并无偏差,又问了些诗云子曰,也能勉强应付,不类草民,颇有大家子风范。心里也就认定,确是钦差的儿子。过了一会儿,督统又问,“既然令尊拒认你,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贾南镇抽泣了一会儿,说,“所幸家父钦差巡视,小人颇思念家慈,想趁机回家和家慈见上一面,死也知足……”勉强说到这里,便又哽咽得说不出话。

  待他唏嘘渐歇,督统大人开口说,“哼,年纪轻轻,不求上进,也辜负了令尊大人的一片爱心。这样吧,既然令尊大人有令,你是嫌犯,只好委屈你先到号里呆几天,待我再替你向令尊大人求情,看看有无回转余地。”

  贾南镇跑地磕头谢恩,又随衙役回到牢里。有督统大人的吩咐,狱头给他安排了小号,一人独住,也不消戴刑具,一日三餐,单独有狱卒酒肉侍候。

 

 

正文 第11章(3)

  第二天一早,督统大人到钦差大人下榻的馆舍做了回拜,钦差大人在客厅里招待了督统大人。见客厅里的差役退了下去,督统大人就开了口,说了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之类的话,钦差大人情知督统大人的话,是冲着他来的,却因心里对早年逐子的事儿滋生愧疚,也就不强辩,何况督统也没把话说透。看看钦差大人表情木然,装聋卖傻,督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试探着问,“要不,这回就把令郎带回去?”钦差听罢,屁股像被火烧了,站起身来,苦笑着说,“那人确实不是犬子。兄台大人审审看,如果没什么盗寇情事,就把他放掉算了。”

  看来谈话难以为继,督统讪讪应付了几句,辞别出来,回到督统府,招来幕僚,把拜会钦差的事说了一遍。幕僚们众口一词,说,“既然钦差已当众拒绝认子,当然不肯又在这里认领儿子。”

  督统又向幕僚征询眼下该做的事,就有幕僚献言,“既然钦差大人已发话放人,大人何不借坡下驴,送个顺水人情,把年轻人放去。这样一来,大家都方便。”

  督统捋了捋胡须,说,“好吧!”就命人把年轻人带来。贾南镇进来,督统见他两眼红肿,心中生出恻隐之情,放低了口气,说,“令尊大人正在气头上,眼下不宜强劝,我看这样吧,趁令尊大人出巡之机,你回家去吧,待他消了气,回家后,也就不会追究了。当心,回家后要小心用功读书,不可再放浪形骸,记住了吗?”

  贾南镇听罢,眼中噙泪,不做应声。督统大人纳起闷来,问,“你还有话吗?”

  贾南镇又流泪说,“小人谢三大人关照,只是难以领命。”

  “却是为何?”督统问。

  “小人身无分文,济南去京城千里,一路乞讨回京,怕不等小人看见家慈,那时家父已还回京城了。”

  “噢,这倒也是。”督统又捋了下胡须,吩咐幕僚,“却拿二百两银子来,让公子去做件像样的衣服,余下的,权作回京的盘缠。”

  属僚一一照办,贾南镇跪下磕头道谢,带上银子,出了督统府,扬长而去。

  兄弟二人有了银子,甄永信又恢复了继续游历的打算,收拾了行装,准备去登泰山。

  泰安府就在泰山脚下。城区依山而建,街市不算整洁。甄永信二人打听到郡府的位置,住进了郡府对过的得月楼客栈,要了一个二人间。这是一家新近修缮过的客栈,类似于北方的四合大院,临街是一排楼房,两层,一层是普通饭堂,陈设一些简陋的桌椅;二楼是包间,包间之间,用木质雕花屏风隔开,楼后围着大院,是几十间客房。

  把行李安顿停当,甄永信二人走出客栈,到郡府门前转悠了一会儿。郡守已经退堂,衙门紧闭。门边石阶鼓架上,放了一面大鼓,鼓面老旧,四周油漆已经驳落。遇到街上行人,闲谈时,二人随便打听了郡守的姓名、身世、之类的事情。

  “哥,你说监察御使这官儿是干啥的?”回客栈的路上,贾南镇问。

  “督察考核各地官员的。”

  “那查出了事怎么办?”

  “钦差大臣,手眼通天,查出事端,就地正法。”

  二人边走边唠,回到客栈楼下的饭堂。天傍黑,饭堂里人不多,叫了几个菜,跑堂的报完菜名,端来一把茶壶和两个茶杯。茶具都是仿冒宜兴紫沙的。跑堂的嘴里客气着,眼疾手快,给二人沏了茶。就着跑堂的热乎劲儿,甄永信顺话搭了腔儿,和跑堂的唠起闲嗑儿。无外乎问了些年庚、籍贯、薪酬之类。谈了一会儿,甄永信冷丁问跑堂的,“小师傅既然来此地做事多年,想必对贵郡的郡治,也该略有耳闻了?”

  跑堂的愣了一下,干笑一声,显得为难,“不知先生问的哪一方面的事儿?”

  “诸如,”甄永信沉着脸,左臂搭在桌面上,右手叉着腰,一脸公事公办的官僚作派,“坊间关于郡守的口碑如何?妇孺尽知的一些枉法弊端。”

  跑堂的立时像害了肚痛病,神色变得不安,低眉瞟了二人几眼,干笑了几声,说,“小人是何等人物?敢枉议公事。何况柜上早有店规,下人们不得物议政事。“

  “但说无妨,我二人也是随便问问。与公事无关。“

  跑堂的听话儿,越发紧张,推说去后厨看看菜好了没有,脱身离去。直到菜已烹好,才如数端上。上菜时,看见二位客人又在与临桌的食客交谈,侧耳细听,也是关于郡守治饬一类的事,便觉蹊跷,把事情禀报了掌柜的。掌柜的警觉起来,躲在后厨向二人的坐位瞄过,觉得二人仪表郑重,举止儒雅,谈吐清淡,非市井俗夫可比。便嘱咐跑堂的盯紧此的,一有动静,立马禀报,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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