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22)

  “好。”甄永信不知怎么回答妻子,就直耿耿地说。

  “你也把你的毛病改改,孩子们都大了,你得给他们做出个样儿来。”

  “好。”

  “平日该做的事,你就去做吧,只要不在外面留夜就行。”

  “好。”

  “别老这么‘好、好’的,你也说句话呀。”

  “我已身经轮回,脱胎换骨了,往后只听夫人吩咐,重新做人就是了。”

  妻子心里极为得意,亲自把丈夫送到里屋的炕上,自己又到灶上加做了几个菜。吃过晚饭,夫妻二人重温了旧梦,一番忙乱,歇息时,妻子问,“这些天,你在哪儿受罪了?”

  “一片蛮荒之地,说不出名子。”

  “指定吃了不少苦吧。”

  “无事时还中,只是饥饿时吃草颇苦,腹中常常疼痛难耐。”

  “那你是怎么找回家的?”

  “只觉一觉醒来,身在城东的山坡上,望着城墙,一路过来,就到了城里。”

  这一夜,夫妻都没作恶梦,睡得香甜。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白天,甄永信外出做生意,但每夜一定准时回家,带回的银子如数上交。妻子的脾气大有改观,说话时不再让甄永信心跳,偶尔显了原形,怒眉瞪眼的刚要吼叫,甄永信就会顺势跪下,像跪乳的羔羊一样,“咩——咩——”凄叫几声,就能把妻子吓得脸色苍白,忙着换上笑脸,一迭声地向丈夫道歉,把丈夫从地上扶起。大约半年过后,妻子就完全控制了自己,没再敢发过脾气。丈夫趁机发起攻势,每日里阴沉着,一脸正人君子相,平日极少言语,偶尔开口,也是慢条斯理的,神色峻严,一赚到银子,进门就交给妻子收管。说不清从什么时开始,甄家夫妻的关系发生了逆转,虽说甄永信从不嗔斥妻子,妻子却越来越畏惧丈夫了。

  一天下午,甄永信进城后没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没着城墙向西折去,在那间临街的矮房前,他让车夫把车停下,欣开车窗的帘布,朝房里看了看,发现这间房里已换了主人,心里不觉一阵酸楚,想到宁氏一个女人家的,浪迹江湖,心底不免涌起一些不安,而她腹中的孩子,不知生下了没有,也不知是男是女,想着想着,眼角就湿了。

  “天不早了,”车夫催促说,“我得回去交差了。”

  “走吧。”

 

 

正文 第08章(1)

  年关将近,生意渐渐冷清下来。闲着无事,上午随手翻了两页书,觉得无味,放下书,到街上走走。

  城里人正忙着办置年货,来来往往地把各类年货买回家。城里的集市,在夫子庙前南街,逢年过节,像唱戏一样,你拥我挤的,热热闹闹。走近贾南镇卦摊时,卦摊前也冷冷清清,见他过来,贾南镇起身让坐,“哥今天没出去?我还正想找你呢,有个事儿要请教。”

  “靠近年根儿,就这样了,外面差不多没什么活儿,”向前靠了一靠,问,“你要问什么?说说看。”

  “大前天,我给一家办喜事的择日子,择了后,给他,不想第二天他又回来了,说我择得不好,让我重选。明明是好日子,我跟他讲,可偏偏不听,非叫我重选,重选了,拿回去后,又拿了回来,非逼再选一个,还磨磨叽叽地说我不通路子,整个啷儿一个砸行儿的。把我气得够呛,想问问哥,要是碰上这类搅行的,怎么应付才好?”

  甄永信笑了,说,“你就是不通路子嘛。”

  “可那日子确实是皇道吉日完呀。”贾南镇不服气。

  “是皇道吉日,却冲着了新娘的忌日。你把大喜日子选在了人家新娘的经期,人家当然不干了。”

  “那咋整呢?”

  “咋整?换一个不就结了?”

  “可换了一个,还不中呢?”

  “怎么会不中?你把时间差开一周,有什么不中?哥教你,往后凡选这类日子,你干脆一次给人家选两个日子,两个日子相隔半个月,这样,就避免人家往返周折了。“

  贾南镇翻了下眼珠子,说,“这个我还真不懂。”

  甄永信就笑着打趣,“你哪里会懂,俗话说说,不成家,不知人事儿。赶紧张罗着成个家吧。”

  贾南镇听了这话,反倒认真起来,“咳,小弟先前曾有过想法,打算攒足了五百两银子,回老家像模像样成个家,几次遭劫后,就不再这么想了,心想简简单单成个家也中,可自从看见哥哥在家里受的磨难,我又有些担心了。”

  甄永信脸色有点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你哪能这么想呢?听兔子叫,就不种豆子啦?听张三儿叫,就不养孩子啦?关键要自己把握好。”顿了顿,又说,“哥那时条件不好,实属贫不择妻,可兄弟现在不一样啊,闯荡江湖这些年,没吃死猪肉,也还看过活猪跑呢,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生大事儿,也不能将就行事,贤慧可以不计,但人要厚道这一点极要紧,不能忽略。往后哥替你留点心,你自己在摊儿上也别闲着,有合适的,也物色物色。”

  “那倒是,不过最终还得哥替小弟定夺。”

  闲扯了一会,见摊上还没上人,甄永信就问,“今天怎么啦?城里人这么多,怎么还不上人呢?”

  “哥哥有所不知,”贾南镇略显不平,“这些天,不知哪里来的一个神汉,在市场那边上神说事儿,哄得不少人凑热闹,把这里的人都引了过去。喏,就在那儿。”

  顺着贾南镇的手指望过去,果然看见有一堆聚拢在那儿。甄永信说了句,“我看看去。”就离了卦摊,往人堆那儿走去。挤过人群,靠前看时,发现一个神汉席地而坐,披头散发,身着青色道袍,前后各画一副八卦图。此时已经上了神,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嘴里振振有词儿,只要往他怀里投一枚大政时期的圆孔银币,神汉就和谁对话,从你的祖上一直说到你的将来。语言时高时低,时清时混,叫人紧张而兴奋。当怀里投进四五枚硬币时,神汉蓦然浑身一耸,左右抖动几下头,神灵脱体,现了原形,才微笑一下,冲着一堆人说,“见笑见笑,贫道献丑了。”说完,把银币收好,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有人求再说说,神汉就说仙灵已去,等下午再试试,看能否招致神灵,走出人群,径直飘然而去。甄永信紧随在后,直到中街,拐过一条街道,才小心跑几步,追了上去,“仙兄请留步。”

  神汉听后,嘎然止步,转过身来,看了看喊他的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可来人脸上明显挂着老友重逢的微笑。

  “先生是……”神汉问。

  “小弟是本地人,只是仰慕仙兄的道行,才赶来一叙。”自我介绍后,一边和神汉并排同行,一边问,“仙兄可是盖州人?“

  神汉一怔,问,“仁兄如何得知?”

  “听仙兄的口音是。”甄永信说。

  “这么说,仁兄去过盖州?”

  “去过几次,过路而已。”

  “哦,不知仁兄在此地是何公干?”

  “和仁兄像似,也好神道。“

  “噢?”神汉脸上略现紧张,“那我来宝地已有多日,却没听说过仁兄的道场,不知仁兄在何方逍遥?“

  甄永信笑了笑,“和仙兄相比,小弟实乃小巫,岂敢登大坛作法?仙兄是江湖上人,岂不闻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素常小弟只是游走于乡里,混饭而已。“

  “哦,”神汉脸色放松下来,干笑一声,“仁兄高见,英雄所见略同,哪日得闲,也望仁兄到鄙乡作法,岂不是好事?”

  “岂敢,岂敢,小弟只在本地乡里游走,已知足矣,岂敢游走他乡?”

  “仁兄过谦了,江湖同人,云游四方,相互切磋,教学相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必这样矜矜假假,太不爽快。”神汉放开胆子。

  “仙兄真是爽快之人,小兄正有此意,只是不敢冒昧,仙兄既然如此快人快语,那小弟就不客气了。”说着,甄永信向旁边的一家酒馆伸出一只手,“来,今天小弟做东,聊表地主之谊,如何?”听眼前这人斯文言语,神汉也放了戒心,大咧咧地跟了进去。甄永信叫了几个菜,烫了壶酒,二人一推一还,拉开话头,就天南海北地不着边际了。多是神汉一人在侃,甄永信在听,直吃得面红耳热,方才停杯,看看日已偏西,神汉略带醉意,说,“不早了,兄弟趁街上人多,还要做一场才好。”

  “仙兄已醉,作法失灵咋整?”甄永信问,

  “兄弟笑话了不是,这点酒,岂能醉倒兄弟,老弟有所不知,干咱们这一行,越是带着酒意,越是效果逼真呢,以往兄弟都是在作法前,先喝两口儿,要不仙人腰里都挂着酒葫芦呢?为啥八仙前面总要加个‘醉’字呢?”

  “仙兄说得极是,不过小弟还有一点想法,不知仙兄意下如何?”

  “兄弟说出听听。”神汉说。

  “仙兄每次作法前,稍加一点小谑头,效果不是更好吗?”

  “加什么谑头?”神汉问。

  “比方说,你找一个本地人作托儿,让他手里握着一样小东西,你去猜,大家一看你猜得准,不就更加信你了吗。”

  神汉两眼泛红,向上翻了翻,一拍脑门儿,拿手指了指甄永信,“老弟高明,太高明,中!这么着,今儿个咱哥俩就试试,作好了,晚上兄弟做东儿。”

  “那最好不过了。”甄永信面带得意,“那就这样定了,待会儿,你作法前,我手里握一块糖,特意逼着你猜,猜中后,你把糖吃下再作法,效果保管比以前好。”

  “那是自然,就这么定了。”

  说着甄永信付了酒钱,二人分头走开。神汉先到夫子外的集市前,手敲铴锣,招徕顾客,看看人上得差不多了,就席地而坐,准备上神。甄永信从后面挤了进来,冲着神汉说,“这位仙人且慢着,你先猜猜我手中握的是什么东西,猜中了,证明你有法术,猜不中,说明你是没法术,是骗子。”说着,又问看热闹的人,“诸位说对不对?”

  “对!”不等看热闹的人开口,神汉先发一声,把大家镇住,然后就闭上眼,像似在大脑里搜寻什么,片刻之后,两眼一睁,说了声“糖!”甄永信把手伸开,果然是一块印花蜡纸裹着的糖块儿。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甄永信把糖递给神汉,神汉把糖纸剥开,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刚咬一口,一股恶臭,呛得他不敢喘气儿,眉头紧皱,像含了一块儿烧红的铁块儿。他看见一堆人瞪着两眼瞅着他,想知道他吃得这糖味道如何?便憋着气要把这块臭强咽下去,不想刚咽到嗓子眼儿,便感到腹中发生了海啸,中午吃的食物,巨浪一样翻涌出来,喷了一地,一堆人被臭气熏得一哄而散。此后,城里人就没再见过作法的神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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