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53)

  大约行了半月,船到了济宁。二人弃船登岸,心里放松下来,叫了辆马车,直往济南奔去。

  到了济南,找了家客栈住下。一番洗浴后,换上便装。叫了些酒菜,二人就在客房里吃喝起来。直当杯盘狼藉,喊来店家收拾停当,甄永信叫贾南镇把门反闩上,打开包裹,二人开始分赃。甄永信说,“咱兄弟这次闯荡,已有几年,这回就在济南作别吧。黄货是有数的,好办,余下的东西,就先尽兄弟拿吧。”

  “别介,”贾南镇动了情,“打小弟家门过,好歹哥哥也得去住两日再走不迟,小弟心里才得安生。”

  “不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在咱们兄弟合合散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此路上分手,倒比从府上牵肠挂肚的难舍难分的好。何况咱们兄弟相隔不远,思念时,还可渡海来访。”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和哥哥相处日久,现在忽然分手,我就感到六神无主了。早先在认识哥哥之前,小弟自觉行事还有一些主张,如今越是和哥哥相处,我越觉着凡事都没了主张,凡事都得听哥哥的,心里才踏实。”

  甄永信听了,得意地笑了笑,“越是这样,咱们兄弟越是要早些分开。哥哥终归不能和你一起呆一辈子。不过今日分别,哥还是有几句话要送给你。”

  “什么话,哥快说出。”贾南镇急着问。

  “第一,回家后安心过日子,不可露富;第二,平日里不可轻易做局;第三,切勿杀熟。”

  贾南镇听了,似懂非懂,眨巴了一会眼睛,说,“请哥哥细些点化。”

  甄永信就耐心开导,“露富,则招人耳目,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早晚会惹出事端;权谋,人生之大事,轻易设局,难免会有疏漏,坏了心态,往后就不易做精,不精,纰漏就多,容易生出是非,记着,现在你已是有相当家业的人,不比当初独闯江湖,保住基业,才是上策;杀熟,乃是地痞流氓者所为,会让你在乡里失去做人的根本,非权谋者所齿。”

  贾南镇一一记着。静了一会儿,甄永信又催促说,“好了,你先拿吧。”说完,指了指那堆珠宝首饰。贾南镇拿眼看时,觉得首饰不够多,倒是古玩字画和几块破石头,占了挺大的一堆,从首饰里给老娘和妻子选了几样,就不动手了。

  “就这些?”甄永信问。见贾南镇点了点头,又劝说,“再拿点,不然,哥就太多了。”贾南镇又从首饰堆中拿了两件首饰。甄永信知道,贾南镇对古玩不在行,更不懂寿山田黄的金贵,就不再多言,亲自从首饰堆里拿过几件首饰给贾南镇。贾南镇作难了,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哥,你把好东西都给了俺,就剩几块破石头和烂纸片儿了。”

  甄永信笑了笑,说,“哥稀罕这些东西。”说着二人分好赃物,重新打包,一边唠嗑,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二人分头雇了马车,出济南东门,拱手作别。

 

 

正文 第18章(1)

  家里的日子照常,一切井井有条,多亏玻璃花儿眼持家有方。甄永信到家时,孩子们都上学去了。见到丈夫回来,玻璃花儿眼心里惊喜,脸上却装着生气,嘴里嗔怪着,“瞎鬼,这些年你死哪去啦?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说罢,从丈夫手上接过挺沉的皮箱,扔到春橙上,也不去理会,在丈夫肩上捶了几下,又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住地埋怨,“你不说几天就回来吗?可一走就是几年。”不等丈夫还口,边埋怨,边闩上门,把丈夫摁到炕上……

  把事儿做毕,夫妻静躺了一会儿,甄永信问,“孩子们还好吗?”

  “好什么呀,”玻璃花儿眼抱怨,“老大世义倒省心,也知道学习,学业也好,就是那腿脚不得劲儿,我觉得,比原先又厉害了一些;世德简直就不是个东西,你回来了,得好好管管他,不然,早晚要败了这个家,见天五马六混的,交轧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年冬天,领着一帮狐朋狗友,欺负城西王家少爷,给人打坏了,人家要告官,没法儿,我托了盛世飞去说情,好说歹说,花了一百两银子,才把事儿消停下来;到了年根儿,一群同学的爹妈又找上门儿来讨债,都是他平日,变着法儿往人家借了不还的债,总共一百多两。孩子长大了,我也打不动了,打了他,他也不痛,还冲我嬉皮笑脸的,气得我时常偷着流眼泪。有时我疑心,这是不是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让咱家又出了个他爷爷那样的人?”

  “比他爷强!”甄永信说,“他爷爷这一辈子,从没坑过外人一文钱,都是糟蹋自己家里的钱……”

  “怎么?你还夸他哪?”

  “孩子嘛,树大自然直,大让了就好了。”

  “哼,大了就好了?说得轻巧,大了没准儿,把家都给败坏光了。”

  “别尽说些晦气的话,”甄永信止住妻子的牢骚,“行了,等我管管他就是了。”

  夫妻又唠了些别的家常事,多半是玻璃花儿眼说,甄永信听。直等起身收拾丈夫的行装时,才发现一堆黄货,惊得叫了一声,“我的天,他爹,哪弄的?”

  甄永信看了妻子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做买卖赚的,还有几件首饰,给你买的,收起来吧。”

  妻子不大相信丈夫的说法,只是黄灿灿的金条刺得眼睛发花,说不出话来,就乖乖地把一堆黄货收了起来。

  傍晚,孩子们放学回来,甄永信看见儿子们,心里一阵喜悦,幸福从心底涌起。

  几年光景,孩子们长大了,成了棒小伙儿,就连腿脚不便的世义,在父亲眼里,都有显得那么健壮。只是兄弟二人的性格,还像从前一样,世义内敛,见了父亲,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说出,像对待家里来的客人一样,说了声,“爹回来了。”就不再言语,抿着嘴唇瞅着爹;倒是老二世德亲性,爹长爹短,身前身后缠着,小嘴儿甘甜,问一些江湖闯荡的事儿,乐得甄永信把妻子诉苦的事都忘光了,手掌搁在世德的头顶,不住地摩挲。

  家中暴富,惊丢了玻璃花儿眼身上的野性,这娘儿们突然变得贤惠得不得了,整日里低眉顺眼的,不再敢对丈夫大声说话,甚至学会了看着丈夫的脸色行事。一日三餐,精制细作;温酒沏茶,殷勤周到,每晚临睡前,还会端来热水给丈夫洗脚,常常丈夫干咳一声,就能吓她一跳。

  得知甄永信回来,盛世飞备了几样礼,到家里拜访。好友相见,客气了一番,就开始品茶抽烟,天南海北聊了起来。“兄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去就是几年,逍遥自在,叫人艳慕。”

  “什么逍遥,江湖闯荡,也属无奈,自有一些别人不知的辛酸,哪里比得上老兄你,只凭一口铁齿铜牙,就能养家糊口。”

  “人家升了。”玻璃花儿眼见机插话,“现今已是公人了,当了法院的刑事庭长。”

  “噢?原来世飞兄行此大运,可喜可贺,愚兄应当弹冠才是。”转头冲着玻璃花儿眼说,“赶快炒几个好菜,权当我给世飞兄补上庆贺荣升的喜宴。”

  玻璃花儿眼得话,乖顺地到厨房操办。

  盛世飞听过,心里展样儿,嘴上却客气,“让甄兄见笑了,小弟只是混了个差事而已,算什么荣升,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混饭吃,也非易事呀。”

  “有什么不易的,警署把侦破的案子移交过来,你只消按照法律条文照章定谳,不就结案了吗?”

  盛世飞苦笑着摇了摇头,“哪像甄兄说得这般轻巧,那警察署现今是日本人掌管的,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遇上重大刑案,只管凭臆度审案,把一干嫌犯抓来,先是一顿刑讯。多数嫌犯挺熬不过,往往屈打成招,等移到法院,屡有翻供的,你若觉得他举证不实,发回重新侦察,他就说你无端生事,找你寻衅滋事,极不配合,而后再把嫌犯带回一顿毒打,刑讯逼供,照旧把案子移交过来,同胞受难,实在不忍看他们血肉模糊、身残肢断的样子。如今我这差事,实在是上挤下压,原告不满,被告抱怨,受夹板气的一个烂差事。”

  甄永信听出,这些只不过是盛世飞的牙外话,就附和说,“凭世飞兄在讼场上滚爬多年,些许小事,敢能难住。”

  这话听来顺耳,盛世飞心里极舒服,嘴上却客套,挺着脖子,大放厥词起来。“听甄兄的意思,还不信小弟的话,那小弟就不客气,拿来一个现成的案子,看甄兄有何妙法能了断此案?”

  甄永信听罢,心里猜出,这大概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是被盛世飞将了一军,不便推辞,笑了笑,问,“讲来听听。”盛世飞来了精神,接上话茬儿,把警署今天移交的一起盗案说了一遍,“二十里堡严大臣的庄院上,前些日子丢了八十块大洋。那严大臣也忒小气,这点小事,硬是不肯放过,偏要弄个水落石出,就把这事报了警。警察把庄上的六个长工捉来,一顿刑讯逼供,一个长工就扛不住了,招供说是他盗的。大概他心里有怨气,抱怨有人偷了钱,挂扯他陪着受刑,就把另五个人都牵连进去,说他们是共犯,都分了赃。起初另五个人都不认帐,最终受不住严刑,都屈招了。案子移到了法院,我一看卷宗,就知道这又是一桩刑讯逼供,嫌犯供述前后矛盾不说,就连作案细节也匪夷所思。审案时询问嫌犯,他们又都翻供,说自己冤枉。我本想发回到警署重新侦察,又念为了这点小事,把他们发回警署,必定会遭受重刑,真是于心不忍,再者,现在是给日本人做事,老是和他们扭着来,说不准哪天就会给你小鞋穿。可是听凭卷宗上的那些供词,胡乱把案子强判了,心里还真有不甘。甄兄你看,这事作难不作难?”

  甄永信看破盛世飞耍的小聪明,明明有事来求他,却不直说,硬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真是官司场上的老痞子。却没把事儿说破,只是笑了笑,思忖片刻,问,“照世飞兄看,这钱该不是他们偷的?”

  “那倒不是,根据案发时间判断,这钱肯定是他们当中的一人偷的,只是叫不准是哪一个。”

  “要是这样的话,我看要破此案不难。”

  “倒要请教。”盛世飞听了,心里透了亮,催着甄永信,“甄兄快教我。”

  这工夫,玻璃花儿眼酒菜已办置停当,把八仙桌搬到炕上,甄永信笑着劝盛世飞脱鞋上炕,自己也把鞋脱了,盘坐在桌边儿,忙着给盛世飞斟酒夹菜,嘴里安慰说,“不忙,不忙,先喝酒。”

  二人就端起酒杯,你推我让,喝了起来。直吃到入夜时分,觉得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盛世飞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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