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33)

  二人吃过饭回到客房,略作收拾,就喊来客栈的伙计,要来笔砚纸墨。伙计送来时,叮嘱伙计,“如非呼唤,请勿打挠。”说罢,就把门反插上,掌上灯,在屋里忙碌起来,直到更深,才呼唤伙计,退还笔墨,熄灯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草草洗漱,吃了点早点,行色匆匆地出了客栈。两位客人的怪异,足以引起管客房的伙计注意,当下把这事儿禀报了掌柜的。掌柜的又是一惊,叮嘱伙计留心观察,有事及时禀报。

  甄永信和贾南镇出了客房,往西走去,经过郡府衙门,前面是一条南北大街,拐过街角,没着大街向南,在一家熟食店,买了只德州熏鸡,一包瓜果,几张火烧,让店家打成一个行包,贾南镇背在身上,二人就出了城,没着南门外的岱宗坊,红门,孔子登临处,一路向玉皇顶爬去。二人边吃边走边看边说,笑笑指指,出了一身臭汗,到了南天门,山上风大,找到一个避风处,把包里剩余的食物吃净,消了汗,就打算下山。

  “哥,你说这家客栈真的能和郡守有瓜葛?”下山时,贾南镇问。

  “你瞧见他的店名了?”甄永信问,“叫得月楼,取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多彰显。你记住,凡是在衙门四周开的店,要是没有衙门里的照应,是开不下去的。”

  “你说要是郡守发现了咱是假冒的,把咱们捉起来,咋整?”

  “凭什么?咱们可是地地道道的顺民,哪一条犯了大清律?就因为向人打听打听郡守的一些脏事?”

  贾南镇想想,可也是,既不犯法,也不伤德,确实没有可担心之处,便放下心来,说说笑笑,二人一路下了山,风尘仆仆地进了城,回到客栈休息。到了傍晚,在饭堂里和跑堂、食客们闲聊了一会儿,无外乎是有关郡守的一些私事。吃过晚饭,回到客房,打来热水,轮番洗漱一番,又叫来伙计,要了笔墨纸砚,叮嘱几句,闩上门,用功到深夜。

  第二天上午,二人起得很晚,太阳已上三竿,才勉强起了床,浑身酸痛难耐,洗漱之后,到饭堂坐下,刚喊来跑堂的要点菜,忽听街西鼓声擂响,甄永信说了声,“晚了。”没顾上点菜,匆匆出了店门,直往衙门那边赶过去。衙门大开,郡守已经上堂,正在审案。两列衙役,分队站在两边,郡守威严地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下,审问跪在地上诉冤的人。大门外站了些看热闹的,甄永信二人走上台阶,挤到众人前面,双手抱臂观看郡守审案。被挤开的几个看热闹的,见二人衣着光鲜,便不知深浅,给挡在身后,也不敢说句抱怨的气话。二人看了一会,不时还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难免叫审案的郡守多看他们两眼,情绪有些慌乱。二人也不在意,仍旧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过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一连多日,都是这样,白天,上午到衙门前看郡守审案,早晚吃饭时,和食客们谈论郡守是非曲直,夜里要来笔墨忙到深夜,而下午呢,则到神秘地在城中消逝。

  三天后,郡守得到得月楼掌柜的秘告,夜里开始失眠;五天后再听到得月楼掌柜的秘告,郡守就吃不下饭了。不光是这两个男人的鬼鬼祟祟,还有从济南传来的消息也惊魂,济南府九门提督,已被监察御使大人收了监。消息一经传出,鲁地震动,各级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偏在这种节骨眼上,两个神秘男人突然出现,郡守在第二次接到秘告时,就叮嘱得月楼掌柜的,暗中打探二人的身份。

  此后的几天,甄永信二人明显感觉,接近他们的人多了起来。无论是在饭厅吃饭时,还是回到客房,都有店里的伙计和陌生的客人,主动上前套近乎,问他打哪儿来呀,在哪发财呀,年庚几何呀,籍贯妻室呀。甄永信二人坦然应对,毫不回避,并在说完自己的情况后,见机打听一些郡守的情况。过了几天,郡守就掌握了二人的情况,却复杂得叫人理不出头绪。汇总上来的情况五花八门,有的汇报说,这两人是京城来的商人,打算到胶州湾贩海鲜路过这里;有的禀报说,此二人是奉天来的纨绔子弟,只是慕名到泰山览胜;有的禀报则说,此二人是江湖艺人,到这里来卖艺为生的。所有的汇报里,有一点是相同的,此二人操的北方口音,关心的只是郡守的治饬,而且这两天明显加强了反侦察的措施,下午上街时,一发现有人跟踪,就能极巧妙地把跟踪的眼睛甩掉。

 

 

正文 第11章(4)

  第七天下午,郡守快要崩溃了,不再听信别人的汇报,打算亲自出马,拜会一下陌生的人,亲自探明此二人的身份。郡守没带随从,只身来到得月楼。得月楼掌柜笑着把郡守迎进自己的堂屋,亲自给郡守看了茶,站在一边侍候着,细心看时,郡守原本滚圆的脸,近日有些悄悴,厚嘴唇上起了火泡,情绪极为焦躁。稍不如意,就拿眼睛瞪人,一会儿工夫,掌柜的额角就渗出汗来。

  “你说那俩人出去了?”郡守问。

  “出去了,老爷。”

  “你派人去跟梢了吗?”

  “老爷不知,这二人极狡猾,刚到东街口,一不小心,就让他给甩了。”

  “没用的东西,白吃我的饭其。”

  “是的,老爷,我这些伙计,呆头呆脑的,不会干事儿,老爷手下那些捕快,个个眼疾手快,派他们去查查,还不手到擒来,岂不省事?”

  “你他娘的混账,”郡守发了脾气,“派捕快去暗查朝庭命官?我看你是活得腻烦了。猪狗头。得了,别在这瞎等了,你去把他房门打开,我到他房里去等,不信等不着他。”

  掌柜唯唯喏喏,喊来伙计,派去把房门打开,这边扶着郡守,到客房里坐着歇息。郡守的体质不好,虚弱得厉害,下台阶时,险些摔了一跤。进了二人的房间,郡守就势坐在床边,向外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出去。等掌柜的走远,郡守立马来了精神,迅捷地起身,把门反闩上,转身搜查起二人的行李。

  二人的行李简单,随身带来的,只是一个旅行皮箱,皮箱已经陈旧,却不寒酸,显示出箱子的主人,应是官宦人家。打开皮箱,除了一道访牌和几封信函,别无它物。翻看信函,其中有一封是给他的,封口没封,打开看时,里面是一纸公函,上书:泰安府郡台鉴,今有属员胡甲、吴乙二人前往贵治公干,如有求请,望协办云云。上盖火漆公印。郡守知道,通常这是公差的备件,在遇到麻烦时,才拿出找地方官员求助。便把信函装好,放回原处。接着又看第二封信函,也没上封,打开看时,里面也是一封公函,是二位官员写给钦差监察御使王大人的。公函不长,内书:钦差使台王公钧鉴,前日领命察访该治,现已查明,吏部所参该郡循私枉法事,庶几无误,现将查访翔实明细述于另函,以备大人明察。

  郡守两腿开始发抖,天气不热,汗从两个鬓角下流,拿起另外两封公函,也是给钦差监察御使的。已上了封。想想该是二位这几天查访的事情,极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却心存惧怕,知道一旦败露,必死无疑,两手抖动着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到底没敢开启,又重新放回原处。这时觉得下身憋得难受,匆匆出了屋,直奔茅厕,解手之后,身上舒服了些,从袖口掏出手绢,把头上的汗珠揩拭干净,转身喊来掌柜的,吩咐把二位客人的房门重新锁好,叮嘱盯紧二人,一有动静,马上禀报。说完,出了大门,回到衙门。

  天将黄昏,甄永信和贾南镇风尘仆仆从外面回屋,跑堂的赶紧迎上前来,送上茶水,一边沏茶,一边和客人闲扯,问客人白天到哪去了?贾南镇应付了一句,“随便走走。”就不再说话,叫了两个菜,匆匆吃完,没再和别的客人谈论郡守的是非曲直,径直回屋了。打开房门,甄永信一眼看见,行李被人翻动过了,便厉声喊过伙计,冷眼怒目地逼视伙计,问,“下午谁到房间来过?”

  伙计对店里人议论两位不寻常房客的话,也有耳闻,看见房客一脸的威严,不敢撒谎,如实讲了。

  “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甄永信不容置疑地命令。不出片刻,掌柜的就屁颠屁颠地跑来。甄永信没起身,坐在床上,只从箱中抽出访牌,在掌柜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放回箱里,双目愠怒地逼视着掌柜的,沉吟了一会儿,冷丁又问,“如实说来,下午谁到我俩的房间里来过?”

  掌柜下午看见郡守神色慌张的样儿,已觉大事不好,怕受连累,说了实话,把郡守下午来店里的前后行踪,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甄永信听过,两眼惊悸地望着贾南镇,四目对视,过了一会儿,甄永信才慨叹一声,对贾南镇说,“事已泄露,再留此地无益。”转过头问掌柜的,“此地车马好租吗?”

  “好租,只要客官愿意,随叫随到。”掌柜说。心里巴不得二人快些离去,这阵子,让这两个房客给搅得寝食不安。

  “好吧,麻烦你去给叫辆马车,我二人今晚要赶往济南。”

  “晚上走?”掌柜问。

  “是。”甄永信说,“就现在,越快越好。”

  马车到时,郡守几乎同时也赶到,身后几个衙役抬着两只竹篓,跟在郡守后面。见到二人时,像遇到久别重逢的知己,肥大的手指合抱在一起,躬着腰,不停地作揖,堆笑的脸上,肌肉不停地颤抖,嘴里一叠声地道歉,“恕小弟冒昧,不知二位大驾光临多日,也未曾给二位大人接风,听说二位大人匆忙要走,小弟没备什么像样的礼品,谨献两篓福桔,以供二位大人路上解渴。”说着,挥了挥手,吩咐衙役将两篓桔子装到车上。

  甄永信故作惊讶,嘴巴向身边掌柜的张了几下,却没出声,掌柜的见机迎合,“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是本郡郡守大人。”

  甄永信像忽然醒过腔,慌忙作揖还礼,并要伏身跪下,口里连忙辩解,“小人一介行商,如何受此大礼。”

  郡守一把扶住,没让他跪下,嘴里也语义双关地扔了句,“既然仁兄身行江湖,想必也知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两座山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是很容易相逢的。小弟今天略备薄礼,图的就是仁兄行走江湖时想着小弟,倘若再见仁兄时,也好重礼相谢。”

  甄永信也装聋卖傻,一副受宠若惊嘴脸,“承蒙府台大人美意,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说了些客套的话,二人上车告辞。

  出了城,甄永信问车夫,到运河码头走哪条路最近?车夫拿鞭子指了一条道儿,甄永信就让车夫调转马头,朝运河码头方向去了。日夜兼程,第二天天黑前,赶到了济宁。寻得一家客栈,定下房间,就吩咐店里伙计把两篓福桔搬进屋里。客栈的伙计太单薄,搬了一下竹篓,喊了声太沉,只好再喊一个来帮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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