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71)

  “那总该设有法坛,以修敬事吧?”甄永信等辛丽兰说完,脱口问道。

  “凡入道的道亲,人人都可自设佛堂,以供日常修行。道长根据道亲需要,不定期开办仙佛班,由点传师布道做法事。”

  听辛丽兰伶牙利齿,思路清晰,甄永信暗暗叹服这女人的辩才,心想自己的江湖兄弟贾南镇,哪里是她的对手。便想找个借口,起身送客,随口虚应了一句,“听辛道亲所言,倒是有些意思,改日辛道亲开仙佛班时,一定前去领教。”

  不想这辛丽兰却不依不饶,接过话头儿,“先生有所不知,仙佛班通常是由道长和点传师设办的,小妹现在还只是‘三才’,开办仙佛班,还不够格呢。先生要是有意,可随小妹一道去抚顺,现在,那里的省深道长,正在开办仙佛班呢。”

  甄永信正要想出借口来推辞,不成想,贾南镇嘴尖舌快,一口替他应承下来,“太好了,正好这些天,我和哥哥有空儿,要去,咱明天就可一道动身。”

  “那敢情,明天中午十二点,有去抚顺的火车,咱就乘那趟火车吧。”辛丽兰当即就把行程定了下来。

  甄永信疑心这是贾南镇和辛丽兰事先做好了扣儿,在套他。心里百般不愿意,当着辛丽兰的面,又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满心不快地“啊、啊”了几声。说话间,辛丽兰就起身告辞了。

  “你真是的,我这里还没拿准,你那边就替我做了主,也忒性急了。”见辛丽兰出了大门,甄永信责怪贾南镇。

  “什么大不了的事?瞧哥哥还当真呢。”贾南镇涎着脸皮说,“只是到那边看看,权当长长见识,散散心。”

  事已至此,再说无益。甄永信担心贾南镇被那辛丽兰摄了魂去,随口敲打他一句,“你该不是给辛丽兰迷住了吧?”

  “哥你净瞎说,”贾南镇红着脸争辨道,“人家是教会里的人,干神圣的事儿,咋会来勾引咱呢?”

  “不怕有口无心,就怕有心无口,蛇钻的洞蛇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呀?你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呀?”

  “瞧瞧,哥越说越不着边际了不是,我跟哥这么多年啦,肚子里有几根虫子,哥还不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甄永信拿冷眼盯着贾南镇,“你让春江月砸了响窑的事,我就没看出来。”

  贾南镇脸色胀得发紫,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咧着嘴抱怨,“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哥老爱揭人的疮疤。”

  “我是给你提个醒呢。”甄永信撂下一句,就闷闷不乐地回自己屋里了。

  早晨起来,洗濑未毕,就有人来敲门。尉迟道长去开门,见来人是辛丽兰,便让了进来。辛丽兰仪态端庄,见到甄永信时,朱唇微启,道了声早安,跟着问,“慕仙道兄呢?”

  不等甄永信回话,贾南镇在屋里听见,急三火四地冲了出来,两手一边系纽扣,一边媚着脸巴结着问,“辛道亲,这么早就来啦。”

  辛丽兰笑着递过两张车票,说,“昨天从这里回去,路过火车站,顺便就把车票买了。我怕你和甄先生又去买重了,就一大早过来堵你们。”

  贾南镇高兴得屁股发抖,伸过双手,接过车票,咧着嘴,舌头有些倒板,“看辛道亲,嘿嘿嘿,叫你费心了。”边说边从兜里摸索零钱,也不清点计算,就往辛丽兰手里塞,“这是车票钱。”

  那辛丽兰像烫了手,赶紧缩回手去,“瞧,慕仙道兄,太见外,两张车票,还值得这般计较?”

  “叫你破费,多难为情呀?”

  “看你把话说哪儿去了,”辛丽兰娇声哂怪道,拿眼勾了他一下,“即入道门,便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甄永信晾在了一边,插不上嘴,不免心生妒意,旋身转回自己屋里,耳朵却堵不住,仍要钻进辛丽兰娇嫩清亮的话音。心想这辛丽兰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之辈,做起事来却针针见血,密不透风,隐隐预感,自己行将失去什么。直听二人在院里嘀咕了一阵,辛丽兰告辞离去。

  贾南镇一直把辛丽兰送出大门,回到甄永信屋里,递过两张车票,“哥收起来吧。”

  “你拿着吧,我和辛丽兰不熟,你拿着,到时一起行动也方便。”贾南镇没听出这话里的醋意,揣起车票,回屋收拾行装。

  傍晌,四个人吃过晌,甄永信说要和贾南镇到抚顺去几天,嘱咐贾父和尉迟道长一些事,二人就动身往火车站去了。

 

 

正文 第23章(3)

  抚顺在奉天城东,两地相距不足百里,是清庭的龙兴之地,大清皇帝逊位后,这里也随着萧条了。只是近代煤矿开得多了,从山东来挖煤的矿工多了,才重新兴旺起来。

  火车行驶两小时就到了。下了车,甄永信要就近找家客店住下,辛丽兰听说,赶忙拦着,“甄先生见外了,既然到了抚顺,就跟到了家一样,哪第23章(3)里还有住店的道理,岂不是来打小妹的脸?通常道亲们远道来参加仙佛班,都是住在佛堂里的,先生还是委曲一下,就住仙佛班里吧,也算给小给妹一点面子。”

  这话说得极得体,再推辞就不识相了。甄永信应道,“那就听辛道亲安排吧。只是给辛道亲添麻烦了。”

  辛丽兰咯咯笑了一声,“先生总是这样这质彬彬,叫人敬畏。待会儿到了仙佛班,先生就知道了,其实道亲们平日在一处,真的和一家人一样,大可不必客气。”

  进了城,拐过两个街口,到了一座四合大院前。辛丽兰指着大门说,“到了,这就是省深道长家。仙佛班就在里面。”说完,走上台阶,也不敲门,径直把门推开,领着二人进了院。

  院落的格局和步云观差不多验,正屋五间青瓦房,两边接着两间耳房。院子两边是两排厢房,临街是六间门房,院里新铺了地砖。见辛丽兰进院,两边厢房里跑出一群男女,围着辛丽兰嘘长问短。辛丽兰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也没忘记把甄永信二人介绍给他们。通过介绍,甄永信听出,这两边厢房里住着的,都是像他们一样,从远道赶来参加仙佛班的道徒。和道徒们唠扯一会儿,辛丽兰又领二人到了正房的门外,嘱咐二人先在门外等着,她自己先进屋了。不大功夫,出来对二人说,“进去给道长报个户口吧。”说着,不等二人弄明白报“户口”是怎么个说法,便又转身先进了堂屋。甄永信二人虽心中慌惑,却知道此时该跟着辛丽兰行事,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

  堂屋光线并不明亮,浓烈的香烟味,呛得甄永信不敢喘气。香味是靠北墙供桌上的香炉里传出的。供桌上摆着无生老母的牌位,却并无塑像一类的东西。供桌前放着一把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非道非释非儒非耶非回的打扮,长眉鼠眼,冷漠地打量着来人。辛丽兰上前,双膝跪地,却不叩头,而是转回头冲二人看了一眼,二人知道,这是示意他们随她跪下。贾南镇双膝一软,就势跪在辛丽兰身边,甄永信无奈,只好跟着跪下。辛丽兰这才开口道,“弟子辛丽兰,奉道长之命,到奉天开荒。今日带甄、贾二位道亲叩见道长。”

  “起来吧。”省深道长嗡声嗡气地说了声,挥手示意二人下去。

  辛丽兰带二人出了堂屋,到了东厢房,找管事的取来两床铺盖,安排二人在东厢房的通铺上睡下。床铺上差不多住满了人,都是来参加仙佛班的远道道亲,见甄永信二人来了,就围上前来,自来熟地兄长弟短唠扯起来。从众人嘴里得知,这次仙佛班的讲经活动已经结束,明天就要“考财”了,甄永信二人原本就是为“考财”的事来的,听说明天就“考财”,心里来了兴趣,想探听一下“考财”的就里,不想一群人说,他们也是头一次来,怎么考,他们也不清楚。一堆人就闲谈一通,各自休息。

  天将晚,城里人家开始晚炊。这里煤多,又都是好烧的大烟煤,一到晨昏,城市上空就笼罩着烟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煤烟味。参加仙佛班的道亲,都在道长家用餐,灶台盘在东耳房里,吃饭时,每人盛一碗菜,拿一块干粮,找一块空地,或蹲或站,简单吃吃就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家住附近的道亲陆续从外面进来,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苞米窝儿打的蒲团子,在院中找个空地坐下。待远道的道亲吃过饭,院子里差不多已坐满了道徒。正堂的台阶上,摆放一张方桌,桌后一把太师椅,甄永信估计,那该是道长的位置。看看多数人已经坐好,甄永信拉着贾南镇,找了个空地坐下。

  眼看日上三竿,院中坐满了人。管事的就把街门关上。正堂门开后,省深道长慢步从里面踱出,向台下众人扫了一眼,坐下后,干咳一声,开始向道亲布道,大多是钱财乃身外之物,捐钱财、修来世才是正道一类的空话,讲过一会儿,就让坐在前排的三个“天才”来主班。

  三个“天才”领命,将手平伸出去,掌心向上,闭目塞听,口中念着咒语。满院的人开始屏气凝神,注视“天才”们借窍。甄永信一眼看破,这三个“天才”玩的,不过是神汉们跳大神儿时上神的把戏。果然,片刻之后,两个“天才”脸色发紫,口吐白沫,手指弯曲,哆哆嗦嗦,像癫痫病人发病时一样,颓然倒地,有如刚被宰杀公鸡,鸡爪子痉挛地抖动着,持续了不长时间,一个“天才”停止抽筋,从地上爬起,两眼直勾勾地向众道亲宣告:“我是‘无极仙翁’,听说这里正在开办仙佛班,特地前来祝兴!”方桌后的道长闻言,赶忙离座,在台阶上向“无极仙翁”跪下,一句话没出口,第二个“天才”也从地上爬起,向众道亲宣告:“我是‘茂田院长’,和‘无极仙翁’一道来为众道亲祝贺。”说罢,和事先借窍的“无极仙翁”执手相看,宛若久别重逢的老友,根本不把跪在地上的道长放在眼里。省深道长也自觉无趣,从地上爬起,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两位借窍的“天才”亲热了一会儿,“茂田院长”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从一个女道亲头上摘下一条花头巾,围在自己头上,打扮成少妇模样,和“无极仙翁”弓腿抬脚,扭动着屁股,唱起二人转里的花调。这种花调,通常是东北人家办婚庆喜事时,请来的草戏班子闹洞房时唱的,荤味十足。唱到高潮时,“茂田院长”扒开“无极仙翁”的裤裆,上身一弓一曲地,装着要往里面探看究竟,而“无极仙翁”则装作羞怯,弓脚抬腿,上身也一弓一曲地往回退却。下面一大群道亲,都忘了神界,无所顾忌地跟着起哄笑闹。正当大家乐颠了时,第三个“天才”刚好借了窍,颓然倒地,抽起筋来。众人这时只顾跟着二位已经借窍的神仙胡闹起哄,哪里会去注意刚刚借了窍的第三个“天才”,那刚才借窍的“天才”躺在地上抽动了一会儿,爬起身来,大呼一声,“‘大法律主张飞’在此!”众人唬了一惊,收住笑声,再看那借了窍的“法律主张飞”,恕目瞪圆,虎视着众人,随后纵身一跃,跳上石阶,向方桌上猛击一掌,两个在台阶下正在戏闹的神仙,登时像断了线的木偶,呆立不动。“法律主张飞”指着台下两个神仙,厉声怒斥道:“身为‘三天’主考,职任重大,却在这天地瞩目的仙佛班上胡作非为,漠视佛法,该当何罪?还不快快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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