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世家(42)

  总司阍望了望说话的人,心想此人该是那位急于钻营的申韩高手了,脸上却并没表露,一副迷惑相,待那人停了话,才问,“老兄是……”

  那人看出总司阍的迷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胡,表字延澜,绍兴人,本在九江府谋事,不料郡守春天里家中丁忧,去职回乡。在下只身来到这里待聘。敢问仁兄台甫?”

  “小人盛京人,姓甄,随主人履职江南,家主现在常州府任上。小人托福,忝为司阍,此次奉主人差遣,来苏州府置办在衣料首饰,为三公子完婚筹备,顺路延访钱谷刑名高手,以辞旧友。现任师爷家中父母老迈多病,执意辞归,奉养双亲。”

  胡延澜听过,心中暗喜,也不表露,只是随口问道,“看甄兄整日忙碌,所办公事,该都已办成了吧?”

  “哪儿的话?”甄司阍大摇其头,诉苦道,“苏州是富华之地,初来乍到,再加上言语不通,未免懵懂。这几日只在城中各大商号转了转,还没最后拿定主意。胡兄既是江南人,言语相通,应对这里的商家规矩熟悉吧?”

  胡延澜笑了笑,客气地说,“熟悉不敢说,只是在这里比甄兄多待了几日,对商家的勾当,兴许比甄兄多知道一二。另外,市面上有几家大商号的老板,是在下的同乡,平时偶有来往,甄兄如不嫌弃,在下愿意牵线,代为引见。”

  “那敢情,如能这样最好,省得我整日的瞎跑,也可快些把事办妥。胡兄得空,明天不妨就带我去。”甄司阍当下请胡延澜回屋饮茶。胡延澜也不推辞,随着甄司阍去了住处。品茶闲聊,直到深夜。

  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甄司阍收拾齐备,雇了两乘轿子,带上两个仆从,请胡延澜带路,先后拜会了几家缎局和珠宝行。看是同乡引见的客人,各家老板都极力巴结奉承。

  天将过晌,一行人略显劳顿,找了家酒楼,走进去要了个包间,坐下后,跑堂的送来菜谱。甄司阍将菜谱推到胡延澜面前,求他点菜,胡延澜误以为甄司阍客气,便把菜谱又推回到甄司阍面前,让甄司阍点。甄司阍迟疑地望了望胡延澜,红着脸问,“胡兄也不识字?”说完,自言自语道,“那就让跑堂的帮着点吧。反正我等都不识字。”

  胡延澜惊异片刻,颇觉为难,笑了笑,拿过菜谱,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翻看了一会儿,点了几个常见菜,征询甄司阍。甄司阍指了指菜谱,问,“他家有无带些特色的高品菜?”

  胡延澜原本要做东,不敢去点高品菜,见甄司阍这样问,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几个。甄司阍也不询价,直接报给跑堂的,都是些山珍海味。又要了两坛子好酒,一行人就消受起来。每人吃到七八分醉,甄司阍就喊来跑堂的,要结帐。胡延澜装模作样的伸手到怀里摸银子,被甄司阍一把拦住,“胡兄休要见外,今儿个带我等跑了一上午,怎好又让胡兄破费?”说着,让一个跟班杂役拿出银子结帐。

  二人很快热乎起来,称兄道弟,你来我往,俨然莫逆之交。甄司阍出手阔绰,三不动请胡延澜吃喝,却绝不提公差事务。

  忽然一天夜里,将至三更,客栈院里有公人呼唤声。过了一会儿,胡延澜听有人叩门,心中紧张,喝问一声,便听是甄司阍在说话,“胡兄睡了吗?麻烦起来一下,小弟有事相求。”

  胡延澜来不及掌灯,披上衣服起身开门,把甄司阍让进屋里,掩上门,才去把灯点上。“甄兄何事?这般急迫。”

  甄司阍手执一封公函,递到胡延澜眼前,“郡守派信差特地送来信函,信差立等回复,要连夜赶回,不能待旦,所以才惊动胡兄,麻烦给小弟把信读了,另烦草拟回信一封,打发信差。”

  胡延澜接过来信,放在灯下诵读,无外乎是询问衣料首饰置办情况,以及延聘钱谷刑名幕僚事宜。信中说,郡府办公乏人,催他赶快把相关事宜办好,回府应差,所聘幕客,务必在新年开篆前到任等等。

  听胡延澜读罢,甄司阍一脸凝重。叹了口气,显出许多无奈。见他沉吟了一会儿,还不吱声,胡延澜就问,“莫非甄兄遇到什么难处?”

  甄司阍又叹了声气,说,“实不相瞒,采办衣料首饰不难,难的是延访钱谷刑名之士,小弟连日访问多人,均不如意,所以才盘桓多日,叫主人焦虑。”

  听到这里,胡延澜再也沉不住气,直白地把自己亮了出来,“甄兄如眼下确无合适人选,让小弟前去滥充如何?”

  “延聘胡兄?”甄司阍迟疑地看了看胡延澜,担心地说,“论交情,小弟巴不得聘延胡兄,只是那一郡的钱谷刑名事务,可不是等闲拿得起来的。”

  胡延澜急得恨不得浑身长出嘴来,连比带划,一口气儿,将自己屡任郡县师爷、扶佐主官荣升的政绩,添枝加叶地吹了通。甄司阍听罢,两眼放出光来,表情轻松了许多,一拍大腿,“哎呀,胡兄咋不早说呢,看把我急的。我原来还以为,胡兄只是一般的记室呢,正应了那句老话,舍近求远,踏破铁鞋,险些误了大事。”笑了笑,又说,“那就这么定了,烦胡兄给拟封书函,交信差连夜回去禀报主人。”随后叫仆从侍候笔墨,让胡延澜起草回信,信中禀复:“已千金订定钱谷刑名妙手胡延澜,待近日采办衣料首饰妥当,即回府交差。”当下封了,交信差连夜返回。

 

 

正文 第14章(5)

  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甄司阍收拾利索,带上延聘的关书聘仪,来到胡延澜的房间,恭恭敬敬将聘仪奉上,就势跪下,行了叩见礼,不再敢和胡延澜称兄道弟,一口一声“大人、大人”的叫。胡延澜受宠若惊,赶紧把甄司阍扶起,劝说道,“甄兄切不可如此,你我如今既在同署共事,又因相交在先,不能受官场礼节拘束,还是像先前那样兄弟相称,才显得亲切。何况郡守大人那边,还望甄兄多多美言才好。”甄司阍坚持不过,只得起身,偏着身子,侧坐着陪胡延澜说话,规规矩矩,没有了往日傲慢的气派,一如官场行事。二人说话没完,甄司阍带来的三个仆役闻讯赶来,一一为胡延澜叩头道喜。胡延澜乐得忙从行囊中取些碎银,给三人发了赏钱。以后三人再见胡延澜,都毕恭毕敬,大人长、大人短的,嘴里像含了蜜。

  以后的日子,甄司阍每天早上给胡延澜请了安,就带着仆役上街采办物品,回来时都要抬进一口箱子。每天夜里临睡前,也要到胡延澜房里禀报一天行事,问了安,才回去休息。

  一天晚上,甄司阍来问安时,脸上没了往常的轻松愉悦,话语间夹带些许无奈。胡延澜久历官场,察言观色惯了,这些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坐了一会儿,便问,“甄兄莫非遇上什么难事了?”

  甄司阍见胡延澜问话,叹气道,“大部分公差事务,已办得差不离儿,只是珠宝首饰,行情太高,照主人所列清单采办,已远远超出预算中的钱数,不怕大人见笑,小人现在所剩银两,已无法买齐清单上所列物品……”

  胡延澜听罢,立时惊觉起来,担心甄司阍要开口向自己借钱。不等甄司阍把话说完,当即插话,“行情起落不定,花费超支也是常事,甄兄不必在意,不妨先将已办物品送回,再带钱来采办不迟。”

  甄司阍听罢,摇头道,“大衣人所言差矣。前日上峰送来信函,大人也见过,眼下府里办公乏人,公子婚期在即,此次公差,费时颇多,如不能办齐,往返周折,在上峰那里,小人如何交差?”

  害怕甄司阍开口借钱,胡延澜闭紧嘴巴,不再言语。静了一会儿,甄司阍又叹了口气,抱怨道,“大人同乡,福临祥缎局的王老板,也太小家子气,大人上次把小人引见去后,我一应衣料,全在他那儿定下,统共不过二千两银子,订金二百两,我已交上,说是挂帐,他不肯;说是要他派人随我回去取银子,他也不肯,非要见现银,才肯发货,真是小气。”

  听到这里,胡延延澜心里有了底,左右自己随身也没带多少银子,便轻松下来,心中仗义起来,跟着感叹,“市侩性情,甄兄不必介意,要是这样的话,明天我陪甄兄去,我来担保,看他有何话说?”

  “大人来担保?”甄永信故作惊讶,“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尚未履新,就因这等小事,劳动大人,此事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嗯,看甄兄说哪里话,常言道,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你我兄弟一场,既在同署,又是替上峰办差,我替甄兄担保一笔买卖,有何不可?”

  看胡延澜态度坚决,顿了顿,甄司阍略有不甘地说,“要能这样,回去后,我得到上峰那里替大人先报上一功。只是相识未久,头一次和大人共事,就让大人来做这样的事,实在于心不甘。”

  “看,甄兄尽说见外的话,来日方长,将来我求甄兄在上峰那里要办的事,还不知有多少呢。”

  二人说到深夜,越说越投缘,当下约定,明天一当把事儿办成,甄司阍就起程返回,交了差,等把公子婚事办完,就请郡守派人,专程来接胡延澜到任上。直到更深,甄司阍才起身告辞,回房歇息。

  还未到任,就为上峰建功立业,胡延澜欣喜过望,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起来,依然精神饱满。甄司阍派仆人雇来车马,把事先办置的物品装上车,他和胡延澜二人乘轿,往福临祥缎局去了。

  福临祥老板事先得知同乡胡延澜已谋得高就,今日见了,格外巴结,客套一番,请进客厅看茶,甄司阍见时机已到,笑着对掌柜的说,“老板信不过小人,今日我请胡大人留在贵局作人质,总该放心了吧。”

  胡延澜也趁机打趣道,“那倒不坏,在下宁愿久质于此,每日里老乡好酒好菜款待,总比整日里公务纠缠消受多了。”

  缎局老板情知胡延澜是为甄司阍挂帐一事来的,听完这话,颇难为情,红着脸应道,“既然有胡兄作保,还有什么话说。”说完,叹了口气,辩解道,“新丝上市时,小弟囤了一批,压了不少本钱,所以日前甄司阍提出挂帐,小弟着实觉着为难,今日胡兄亲自出面,小弟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推辞。”

  胡延澜听了,特觉长脸,美滋滋地解释道,“眼下常州府办公乏人,公务冗繁,又忙着郡守公子的婚事,待郡守公子婚事忙完,赊帐自然就来清算,兄弟何必多虑。”

  “有胡兄担保,小弟还有什么顾虑。”老板说着,就吩咐伙计照单点货,只一会儿功夫,便办理停当,甄司阍求胡延延澜写下欠据,交老板收好,转身向胡延澜行了辞别礼,说道,“大人在这里陪老板说话,小人先去了,待婚事完毕,小人来接大人履新时,一并把银子送来。”说完,向老板拱了拱手,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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