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54)

    “嗯。”爻幼幼爽快的应了,不但琴、棋、书,就连画画、女红、断文识字也都是阿情一手包办,当年被他拿着柳枝抽手掌心的时候爻幼幼还记恨过他的“不通人情”,等到现在再看,倒是恨不能好好谢谢他当年的良苦用心。

    元宸闻讯后匆忙赶回公馆,刚刚走到门口,瞧见的便是爻幼幼对答时脸上温柔宁静的神情。

    他莫名有些心悸,停下步子仔细去看她眼角眉梢那一份从未展露过的羞涩和甜蜜。……对,他没有看错,的确是羞涩甜蜜。那一个被他拆穿、威胁、嘲讽甚至故意贬低都不曾示弱的女人,现在竟然因为想到了什么事情,而露出这样小女儿情窦初开一般的羞涩。

    “元公子。”

    梵清和跟海蓝天一行人自然也早已经发现了元宸的到来,因为心情愉悦,梵清和竟然开口屈尊降贵的主动同元宸打起了招呼。

    海蓝天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家少爷居然真的懂事了?梵帝果然英明神武,出发前所有人都对梵清和能否改变不报希望,可梵帝依然坚持“流放”,长久以来的胆战心惊伴随着梵清和身上日益消散的戾气而渐渐平息,眼下似乎都能感受到收获成果的喜悦。

    元宸同样看着梵清和,张了张嘴却没有贸然回礼。

    或许爻幼幼已经不记得他们曾在白潮城的驿站里同这位领头的年幼公子身后的无须男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元宸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对方只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带给他无穷无尽的压力。再加之刁远汇报发现隐藏在公馆之中随之出现的数量惊人的暗卫,恐怕这一位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少年身份只高不低。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元宸谨慎的俯身行礼,梵清和似乎很满意他的恭敬,平静的回应,“梵。”

    元宸跟爻幼幼瞳孔都骤然间收紧,两个人都在刹那就想到了梵清和的真实身份。如果说真是那个“梵”的话,那么他来去自如的出现在太玄书院的女宾室,夸张到略有些过份的行为习惯,甚至挑剔广齐最顶尖手艺的膳食,就变得合乎情理。

    元宸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若把人分为三六九等,那眼前的梵家人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人上人。他只知道,梵家的子孙想要冠以梵姓,需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只不过,他不理解的却是,为什么梵家人会忽然出现在了公馆,甚至还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爻幼幼“相谈甚欢”的样子。

    梵清和喜欢聪明人,因为他一看元宸脸上的表情便已经明白,他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此行来者不善。

    他是真的很喜欢爻幼幼,没有理由,就像比起麒水,他更喜欢麟泉一般。

    “听说大梁最近用一个后宫的妃位跟广齐交易了不少……不入流的东西,不如元公子也跟本王做一笔交易?”

    海蓝天听见自家主子的自称转变,立刻挺直背脊恭敬的站在梵清和身后。用了“本王”,就证明他此时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而是整个泰和梵家及它所掌控的权力。

    “愿闻其详。”

    对于梵清和话语里的轻视,元宸心中不是没有怒意,可他也明白对于泰和而言,广齐这些能随公主出嫁拿出来的技术在他们眼里根本只能称之为过家家的小把戏。

    梵清和很是苦恼的点着下嘴唇,像是在斟酌他能拿得出什么样的许诺,“不如这样,本王保证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广齐跟大梁共享所有从泰和学来的一切。”

    元宸更加谨慎的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梵清和给出来的诱饵诱惑太大,别说三年,哪怕只有短短一年大梁得到泰和的青睐都能彻底改头换面。

    “不知梵主需要敝国拿什么出来交换。”

    元宸终于还是心动了,没有哪个男人能在泰和梵家人的许诺之下依然保持淡定。他能不为广齐安公主的嫁妆所动,仅仅是因为安染能够带来的东西,大梁只消稍加努力便能触手可及。

    但泰和梵主的许诺却完全不同,元宸反倒开始担心,以大梁眼下的境况,除了成为属国之外,根本拿不出能让泰和看得上眼的东西。

    梵清和见元宸开口追问,忍不住的眼神一亮,“不如你先答应了。”

    元宸沉下脸来,“国之一事怎能如此儿戏。”

    好吧好吧……梵清和鼓了一边脸颊,语气有点儿委屈,“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他眨眨眼,像个得不到糖果而跟大人讨价还价的小孩子,“承诺给你,海公公负责监督承诺落实的步骤……然后,把她给我。”

    梵清和朝爻幼幼所在的位置努努嘴,然后扬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在场诸位甚至连出云都惊得没有再掩饰脸上夸张的表情。

 

66、新的纪元

 

    元宸脸色难看的盯着梵清和,明知不可能还依旧想证实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不可挽回,“这个玩笑可不怎么高明……”

    海蓝天回看了他一眼,表情淡定的让人去取梵清和的玉印。如果说他家主子近来可观的好转里有爻幼幼的一份功劳,别说三年,三十年也是值的。

    梵清和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态度,其实他自始至终都只认真关注着爻幼幼一人。

    听见他惊世骇俗的要求,爻幼幼的脸上也没出现什么惊慌或者窃喜的表情,一直是冷静的、审视的看着他。直到看得够了,这才开口,语气不卑不亢,“我们要怎么确定你说的话是真的。”

    元宸的心猛的沉了下去,海蓝天已经将梵清和的玉印取了过来。两指宽的上等玉石雕琢成了精巧的六爪龙,因为玉石的体积小,故而对于工匠手艺的要求则更高,龙盘玉案惟妙惟肖,须细如发,根本无需拿在手上仔细检查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我叫梵清和。”梵清和终于有机会能自我介绍,他将玉印刻字的一面展示给爻幼幼看,玉印的玉色纯正温润,看起来已经自石中剖出有些年头,可上面印泥的颜色却很浅,似乎这一枚玉印很少履行自己应有的职责。

    “唔……”爻幼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元宸已经冷着一张脸猛的将她的手给握住。

    他力气很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头,爻幼幼刚刚皱眉,元宸沙哑到近乎绝望的声音随之响起,“不,这个交易不成立。”

    爻幼幼回握住他的手,将元宸紧紧攥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归林说的对,生存已经不易,何必再自寻烦恼。她跟着元宸,不过是陷他与程烈于不义,更何况泰和或许能找到解决她这副糟糕身体所得的报应的办法,眼下两全其美的选择就在眼前,为什么要拒绝?

    爻幼幼笑笑,眼神清明,“不知道不才哪点入了梵主的眼,竟得此青睐,能给大梁换来三年的时间。”

    “味道。”梵清和动动鼻子,别人无法感知的东西他却无比着魔,“待在你身边很舒服,不会痛苦。”

    他没有丝毫隐瞒,坦诚的看着爻幼幼,许是说出了心里话,嘴角还挂着一丝乖巧的笑容。

    出云从未见过梵主的这副模样,这个男人出现在他身边时连带着周身的气压都要低上少许,乌云密布沉重压抑,就算他再不理会他的需求也无法阻止自己依然受此干扰。但这一回在泰和再见他时却有所不同,就像是原本混沌的天地开辟出了日照山川河流,所有纷乱的一切都重新找到了自己原本应有的轨道。

    “三年。”爻幼幼认真的同梵清和讨价还价,“你许诺给大梁三年,我也同样卖给你三年。”

    梵清和露出左侧一枚浅浅的虎牙笑了,终于了结心底的一桩夙愿,他软软的倒在海蓝天带过来的金丝楠木椅上,脑袋微垂,听鼻息已经安稳的重新睡了过去。

    “嘘。”海蓝天作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几个体格强壮似乎是士兵模样的小厮立刻四平八稳的抬起了座椅,平步如飞,梵清和周遭因他出现而布置的一切又悄无声息的被人收走,只留下海蓝天一人,看着元宸跟爻幼幼依旧交握着的手,“元公子?”

    他不会再出声责难爻幼幼,因为在交易达成的那一刻,她就是泰和梵家的所有物。

    且不论她之前生活的怎样,从今往后,除非梵清和开口,其他人都是不能擅自动她哪怕一根手指头的。

    爻幼幼安抚似的拍拍元宸,“我家那边,我自会去说。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杂家姓海。主上允诺给姑娘的事情杂家一会儿就安排下去。还请元公子行个方便,许是会有二三百人的队伍需要元公子亲自打点。”

    从泰和派人过来并不太难,难的是这大约是泰和头一遭往非属国的小国家派遣匠师官员。主子只管开口提出来需求,至于怎么把事情做得圆滑顺溜,就是他们这些当奴才份内的活。

    ……

    那一年,随元宸归国的不仅仅是广齐安公主随亲的仪仗队,还有来自泰和的百余张新鲜面孔。

    尚未开化的弱国子民或许并不知晓这百来人所带来的技术对于大梁而言究竟有多重要,但身处京都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隐隐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随着这些人的到来而发生了本质改变。

    闻所未闻的新鲜作物开始在务农部新建成的实验田中预种催发,准备来年根据土壤、气候跟作物习性的不同分门别类的进行大范围推广普及。

    制造业因为大纺车的凭空出现越过了脚踏纺车直接步入了规范化生产的道路,大作坊的凭空崛起伴随着小手工作坊的倒闭呈现出来极端的两极分化,有人因此而一夜暴富,亦有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跳河自尽,元宸紧急命人出面控制大型机械的传播速度,由国家调度稳定物价,总算没有因此动摇国之根本。

    兵部跟工部的人看着源源不断从他们眼前运过去的蓝图都傻了眼,这些他们竭尽生平所学都无法想象到的新型器械像是突然有了无需百种尝试也能一次成型的捷径可走。无意间勘测而出的“黑水”已经被程烈带兵严加看守。煤和石油首度步入了历史的舞台,前者在工部的带领下已经广泛运用与各行各业,但后者因为开采及保存难度颇高,依旧让揠苗助长的大梁官员无比头痛。

    元宸回来了,带着足以写入史册的变革,恒梁帝闻信亲自带领大梁千余官员在都城门前亲迎这一只远道而来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