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35)

    “挺好的呀……你怎么了?”爻幼幼敏感的发现程烈看着她时似乎心事重重,有些心虚是不是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程烈也同样心虚,元宸先前拿过来的出兵手谕附带的条件是他将作为大梁的代表前往广齐进行友好交流。元宸这些天旧疾频发,眼看着出使的时间渐渐逼近,好友向自己索要一位随行的大夫,他在拿得出手的军医里头挑挑拣拣,剩下的便只有年迈的古三七,还有新近炙手可热的爻幼幼。

    因为广齐边境的严寒,古三七的风湿反复了好几次,程烈实在是不忍心让老军医再燕都与京都之间来回折腾。

    可是爻幼幼……

    他闷闷的蹲在爻幼幼跟前,握着她的手示意她专心看他,“当初在京都你为什么要走?”

    “……我”

    爻幼幼首度被问得语塞了,跟程烈相处的太过融洽,让她险些忘了她当初是逃婚出的京都!

    她摸摸程烈的脸,谎话说的无比委屈而顺溜,“你也知道,我尴尬的身份。而你所在的程家对我而言太贵重了,如果不走,我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会遇上什么。”

    程烈一直深深的看着她,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心底。

    “而且你也知道我的病,除了你我还有许多其他……”

    “别说了。”剩下的话被程烈呵断了,程烈忽然害怕听见她说完剩下的句子。她还有很多什么?不上男人就会死的病,她还能有很多什么?

    程烈恨,恨自己无能,又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些遇上爻幼幼。

    那时候她还是爻阁老府中不谙世音的闺阁少女,他亦是京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若是当时相遇,再登对不过。百里红妆娶她进门,举案齐眉携手白首。他征战在外她会给他写情意绵绵的家书,他披甲而归她会站在人群之中笑着看他站在三军之首。

    可是太迟了。

    一切都太迟了。

    程烈的喉头似乎有些哽咽,他怕自己的软弱与懊恼会影响了身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人。

    深吸一口气,程烈笑着看她,“想不想去广齐走一走?”

    爻幼幼顿时瞪大眼,他该不会真的答应了元宸什么奇怪的条件,还是觉得大梁待厌了,想要带她去广齐见见世面?

    程烈耐心的同她解释,“元宸再过几日就要去广齐的燕都出使,我担心他的身体独自在外会遭遇不测。广齐的大夫想要在医术上头动他,我远在京都终究鞭长莫及……”

    他还记得恒梁帝上位之后,前朝的余孽曾买通了朝中的太监,在帝上书房拜访的香炉里头作了手脚。那一味香料原本同其他人都无伤大雅,偏生不能让打娘胎就带病、药汤不停的元宸碰上。

    爻幼幼听懂了,难怪那一天元宸暗示她他需要一个私人大夫。

    她想起元宸同她定下的君子之约,如果他从程烈手上要人,她不能拒绝。

    爻幼幼叹一口气,龙潭虎穴她也得硬着头皮闯下去。

    她低下头去,用前额抵着程烈宽阔的额头,“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这么为难,本神医出手,程大将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轻快的语气,笑眯眯的样子,让程烈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他答应元宸的请求不仅仅是担忧他的身子,更因为元宸讨价还价的暗示。

    爻幼幼出了京都,毕竟是逃婚。爻家近来还有翻天覆地的变动。他担心她在外漂泊的这段经历会被程家的那帮老不死拿出来百般刁难,所以跟在元宸身边,那个男人自然会替她打点好一切,让她名利双收又光明正大的重回京都。

    到时候元宸的背景跟协同出使的身份能压住一部分对于他同幼幼婚事的非议,所以他才愿意忍下短暂的分别只为了将来长久的重聚。

    

    只可惜,造化弄人。

    昔日程烈辞别的不过是在他军营里小负盛名的女神医,可待到那个人自泰和归来,淡然如旧,却是贵气逼人,甚至连元、程两家都不敢冒然去试探她背后百般护着她的多方势力。

 

48、金枪不倒

    

    前往广齐的时间定在了七日之后。

    随军的除了元宸及他的私人部下,剩下的多半都是兀术带过来的精兵,用来保护元宸在长途跋涉之中的生命安全。

    爻幼幼被程烈依依不舍的送上马车时,里头那个原本还只是咳嗽两声的男人真如他所“期望”的那样,重病到了需要私人护理的地步。

    爻幼幼起初还想揶揄他一个大男人此刻也只能窝在马车里揣着手炉皱着眉,把自己包裹成一个粽子。但,看他发红的鼻头跟高烧时干涸的嘴唇,还是把到嘴的嘲讽咽回肚子,乖乖同他待在一起,目送程烈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自北关前往燕都少说也要半月。

    幼幼一行人清晨出发,跋涉至日暮也不过堪堪走到了白潮城的势力范围。

    驿站倒是提前就已经打点好了,马车被卸下来,奔波了一日的马匹被牵往了马厩小心护理,补给饲料或看耗损程度重新换马。爻幼幼乖乖带好面纱跟着一群孔武有力的男人踏进驿站,里头正在喝酒的大部分人目光都不自觉被这一大群人给吸引了过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元宸。

    哪怕他此时一脸病容也难掩通身光芒气度,因为高烧而显得越发不悦的脸庞不自觉带着几分不容他人觊觎的霸道,就连上前来招呼的店小二在瞧见他时都忍不住赔上笑脸,小心翼翼的开口,“上房已经替您准备好了,不知这位官爷是想先用膳还是先洗尘?”

    元宸不自觉看了一眼爻幼幼。

    这一路上她都安静异常,一个人在旁边或赏景或冥思。他刚开口想问她是累了还是饿了,但略有些浑浑噩噩的脑子还是理智的制止了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用膳。”

    “您这边请……”

    爻幼幼乖乖的跟在他身侧,低眉顺目,丝毫不为四周打量的目光所动。

    

    白潮城的驿站也不过是大梁二流客栈的水准,楼上的两个包间因为客满,早已经被其他人先一步占用了。

    元宸不满的站在二楼的楼梯旁,下人已经看明白了他的眼色想要敲门进去用钱同里边的人打商量好将房间给他们家少爷让出来。

    驿站的管事见状,已经苦着一张脸来到了元宸身侧,“这位官爷实在对不住,里头的客人不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您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爻幼幼诧异的看一眼听起来安静异常的包间。

    管事既然出面,就代表他已经了解了元宸的身份。

    在这样的前提下竟然还敢开口说里边的客人不是元宸的身份能够得罪得起的。

    她忽然有点儿好奇里边坐着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扇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一个男人跪着从里边倒退着爬了出来,三步一磕头,额间鬓角全是冷汗。

    整个驿站在那个男人跪着出来的时候忽然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元宸目光凌冽的看着重新合上的大门跟那个依旧在门外磕头不停的男人,忽然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询问的手下。

    “就在大堂吃吧。”

    淡淡六个字,围在他四周的人都松了口气,肯让步就好,谁也不希望两位贵客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在广齐境内起了冲突。

    “还有,把送进这间房里的菜品都原样给我送一份过来。”

    元宸又补了一句,头也不回的重新抬步下楼。爻幼幼再看一眼紧闭的厢房,遗憾没能看成好戏。快走几步跟上元宸的速度,“里边的人是谁?”

    元宸没有看她,眉头紧锁,“不知道。”

    那他怎么会让步?

    爻幼幼更觉诧异,元宸已经在下手反复擦干净的桌椅前坐下,好脾气的同爻幼幼解释,“刚才跪着出来的人是广齐御膳房的总管。”

    爻幼幼心惊了一下,难道是广齐的皇帝微服出巡走到了这个从不曾被注意过的穷乡僻壤?

    丰盛的菜品已经陆续被送了上来,无论是色、香、味都完美到几乎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瑕疵。

    爻幼幼斯文的撩起面纱,小口尝了尝最先被摆在她眼前的开胃汤,无比美味的口感在她舌尖瞬间绽放,连带着味蕾在一瞬间都像是被这一口汤给净化了。

    元宸也吹了吹手中的汤勺,尝了一口,眉头却因此而皱得更高。

    完美无瑕的手艺,就算在广齐后宫里也绝对能经久不衰数十年,可他分明在靠近厢房的时候听见里头不满的摔盏之声。

    连这样的味道都不足以入口,里边坐着的肯定不是广齐习惯了这样菜色的皇帝。

    他潦草的喝了几口尝不太出味道的开胃汤,示意下人将小盏给撤了下去。

    如果不是广齐的皇帝,还能被御膳房的人这样毕恭毕敬的小心伺候着,那么就证明这个人的身份只高不低。

    他放下筷子,看着爻幼幼浑然不觉的享受着眼前的玉盘珍馐,总觉得不开口挤兑她两句都对不起自己快要失灵的味觉,“这么好吃?”

    “嗯~”爻幼幼恨不得把面纱摘下来直接大快朵颐,但她也知道,如果她真这么做了只会给其他人平添麻烦,“你不再多吃几口?”

    “没胃口。”

    病人伺候起来就是麻烦。

    爻幼幼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筷子,示意元宸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

    元宸将手递了过去。

    爻幼幼听了会儿元宸的脉象,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面色,转头去问旁边只能站着看他们吃饭的驿站管事,“白潮城里头有这个点还没闭门的药馆么。”

    驿站的管事是地道的白潮人,闻言他忙点头,说了好几家药铺的名字,又怕自己服侍的不够到位,谄媚的追问需不需要他们当跑腿的,只要给了药方,自然能把药材分毫不差的给抓回来。